儘管鳳輕語不承認,但顯而易見的事實還是在顧斐心中留下了很深的陰影。至少在這一段時日內,顧斐不知該如何麵對鳳輕語。他心中富有詩華的女子,竟是個剽竊旁人詩才的欺世盜名之輩,這叫顧斐顧公子心中無法坦然接受。
丸子長指敲著桌案,笑眯眯地聽顧戰細說他在凰臨各處的部署。
既然要清除凰臨長久以來的世家盤踞勢力,單靠不流血的文人變革是沒有大效用的。必要的暴力和流血手段,與政治變革相輔相成。
顧戰是一個非常有軍事才能的將軍。丸子一麵聽著他細細分析遍布凰臨各處的兵力強弱,以及各個州府州牧的偏向以及品行,一麵在鬨鐘勾勒出武將的分布圖。沉思良久,不得不妥協一件事。在行動之前,務必確保輔政大將軍林義不會壞事。
“將軍對林義此人是如何看?”與顧戰一樣,自女皇駕崩以後,林義至今不曾上過朝。鳳九天腦海中對於林義的了解並不多,在行動之前,她確實應當去見見林義。
顧戰跟林義分彆為凰臨的驃騎大將軍和輔政大將軍,各掌十萬兵力。新皇繼位以後兩位大將軍雖行事低調,但與顧家顧斐的優異非常不同,林義乃至整個林家都在上京不曾有過冒頭之舉。若非丸子繼續軍事力量,很容易就遺忘林義的存在。
顧戰思索片刻,有些為難地露出一個牙疼的表情:“略有些固執。”
固執?這可不是一個好詞,丸子眉頭皺起來。
“林義此人與諸多朝堂的同僚不同,此人心性頗為純粹。”顧戰一時間也無法向丸子解釋清楚林義的脾性,“認定為主的人便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但若不能得到他的認可,就會十分麻煩。此人不僅固執己見,且頗為擅長打擊異己。”
“哦?”丸子突然來了興致,此人脾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十分符合她的胃口。
既是如此,丸子決定尋個恰當的時機便去會一會這固執己見的林義林將軍。
書房中香爐的青煙緩緩升起,茶香滿溢。顧戰端坐一旁不曾打攪丸子沉思。秋試的日子一日日靠近,即將有一場硬仗要打。丸子和顧戰都不確定這群大世家貴族會有什麼手段,但無論如何都務必保證秋試的順利進行,以及朝堂的順利肅清。
須臾,丸子從沉思中回神,忽地屈指敲了一下桌案:“不知將軍的大公子婚配否?”
顧戰一愣,正色道:“不曾。內子有心替他說親,不過犬子自小主意大,似乎是沒有相中的姑娘家便一直在推拒,婚事上不曾有著落。”
丸子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如此甚好。”
隻這四個字,顧戰覺察出丸子的心思不免詫異了一瞬。不過一想長子過於出眾的姿容,神情有片刻的複雜。丸子注意到他的臉色,笑道:“將軍是不舍得?”
“自然不是舍不得,陛下誤會了。”顧戰一聽丸子如是說,立即否認道,“犬子能得陛下看中,是他畢生的福氣。不過犬子生性頗為倔強,自幼喜惡分明,且行事全憑喜好肆意妄為。若非他心甘情願之事,強行勉強必定會惹出大亂子。”
他為難地看著丸子,道:“陛下,顧斐那等脾性不適合後宮……”
“無礙,”丸子起身行至窗前,“朕從不會勉強於誰。將軍不必過於憂心。不過,若是令郎自己心甘情願,不知將軍作何想法?”
這顧戰倒是回答的斬釘截鐵:“那是犬子的福分。”
丸子得了他的應允,心情大好。雖說貪圖顧斐的美色,但丸子卻不想為貪這點美色毀了跟顧戰的君臣之誼。留在顧府用罷了午膳便折返回宮。
閔州賑災款貪汙案的認證物證陸續進京,這一案牽扯的人也不少。上從戶部尚書,閔州州牧,閔州太守,以至於下屬乾旱縣丞等,十來個涉案官員。沒了南宮充在前麵擋著,後頭藏頭露尾的人尾巴就全冒了出來。
貪汙一案陸續罷免的官員如今全都被囚車鎖著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秋試的日子迫在眉睫,丸子本想著尋個時機去造訪林府。卻沒想到從來沒什麼動作的林義率先發起難來。聯合下屬,阻礙丸子改革的施行。
憶起林義與鳳輕語的關係,丸子忽然就有點想笑。不知這四公主是惱羞成怒自己那日當著顧斐的麵揭穿她的底細,以至於私底下用這些手段來給她一個教訓;還是鳳輕語自覺朝堂混亂,憑她便可渾水摸魚從中撈點好處。
不過鳳輕語的這一出手,給丸子的部署造成了不小的阻礙。
思來想去,丸子決定在采取手段之前,先了解一下林義的固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正好閔州賑災款貪汙一案提審,丸子派人將林義請來旁聽。若是有任何可以招攬林義的可能,丸子自然是選擇招攬而非花大氣力拔出。
天子的詔令送至府上,林義再是閉門不出,也無法堂而皇之違反聖令。
當林義第一次出現在朝堂之上,丸子送算是將姓名與他這個人對上了。
林義與翩翩俊雅的顧戰不同,這就是個純粹的武將。體格壯碩如小山,絡腮胡子長滿半張臉。一雙虎目瞪過來,十足的凶神惡煞。
他頭一回認真正視傳說中荒淫無度的女皇還大吃一驚。似乎沒料到女皇生得如此美豔。且比之驕矜中略帶稚氣的四公主相比,這是一位真正的天之驕女。幽沉的雙眸仿佛能洞悉一切詭譎心思,通身君臨天下的氣度隻淡漠地立於高座之上便無人能及。
他在打量丸子之時,丸子自然也在打量他。
君臣雙方短暫地有個初步印象之後,大理寺便將胡寬等一眾涉案罪臣提上朝堂。認證物證俱在,胡寬等人無從辯駁,頹唐地伏案認罪。丸子下令即刻問斬,將涉案人員親眷全部收押並迅速命人抄沒涉案官員的家產,充入國庫。
林義全程冷眼看著丸子言眨不眨地一口氣斬殺十多位官員,心中對這位女皇的果決狠辣又有了點底。忍不住多瞥了幾眼上首。卻不知丸子十分敏銳。
被丸子抓了幾次後,他眼觀鼻鼻觀心,再不敢打量。
不過這一番初見,到叫他心中對女皇的遭汙印象有了不小的改變。武將看人素來直覺行事,林義與顧戰的不同便是,他一旦直覺行事起來更純粹。林義今日一見,直覺女皇似乎並非外頭傳言那般昏聵。畢竟沉溺酒色之人,可沒有這樣一雙清明的眼睛。
覺察傳言有誤,他忽然對女皇的一舉一動有了容忍度。
且不管林義這一直覺行事的脾性,叫鳳輕語生了多大的氣。就說丸子大刀闊斧地處理了貪汙案後,又空出不少職缺。吏部在經曆丸子猝不及防任用男寵占去諸多要職之後吸取了教訓,立即提呈了新官提拔和適合人選的諫書。
在沒了相國之後,六部的諫書隻能直達聖聽,這中間便少了太多可操作的空間。
丸子在細細考察了諫書上所有人選後,隻采納了一個,其餘全部駁回。與此同時,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又將她後宮的那些男人給推送到這些空出來的職缺上去。
吏部尚書孟罔十分難堪,當眾憤然道:“若是陛下拒不采納吏部的建議,整個吏部豈不形同虛設?如此行事,陛下還需要老臣等作甚?!”
丸子紅唇勾起來,絲毫不為所動:“你若不忿,大可辭官歸隱。”
吏部尚書老臉漲紅,差點沒被丸子這一句話給噎死。
他捂著胸口,瞠目結舌地看著毫不憐惜老臣的女皇。憤怒衝上腦袋,有那麼一瞬他當真想以罷工不乾來威脅丸子。但一想到前車之鑒,權勢滔天的南宮家是如何土崩瓦解的,他的這口氣就硬不起來。
漲紅的老臉漸漸轉紫,孟罔硬生生將這口氣給憋住了。
不過即便是憋住,他回到府中一樣大發雷霆。想他孟家四百年在京城屹立不倒,一代比一代昌盛,他不可能像一個弑夫奪位建朝的荒唐王朝的女皇低頭。關在書房一宿之後,孟罔連夜去信給了其他世家家主。
丸子端坐在桌案後,安靜地翻看著上官清呈遞的邸報。禦書房中,除了紙張翻動的聲響,安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
許久,丸子將邸報往書桌上一丟,嗤笑出聲:“吩咐你尋的擅臨摹的人可找到了?”
上官清盯著眼前地磚冷清道:“已尋到三人,正秘密送至京城。”
丸子‘嗯’了一聲,站起身來。高挑的身影被燭台的光拉得細長,她負手立於窗前,庭院中清涼的風吹進屋中,燭光跟著搖曳擺動。
須臾,丸子又道:“吩咐下去,劫信,盜印章。”
上官清應諾,身影消失在書房之中。
各大世家因女皇再一次任用毫無根基的男寵不顧吏部的諫書而陷入憤怒之中。民間謠言四起,從昏庸荒淫,到殘暴弑殺。但因丸子對流言刀槍不入並未傷及她分毫,反而助長了女皇的威信,越發加重了女皇政令的威懾力。
原本對丸子秋試將信將疑的讀書人,在確認得到女皇首肯當真入仕為官後,便對秋試迸發了極大的熱情。原本丸子憂心小貓三兩隻,不成想並未如此。反而因丸子的一意孤行,肆意大膽,聚集了諸多懷才不遇的有識之士趕往京城。
這可樂壞了鳳輕語,她自詡在讀書人中有一定的地位。如此多的有識之士集聚京城,可不是她招賢納士的最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