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輕語身懷異寶,丸子雖有些詫異卻並未覺得太意外。畢竟若非如此,鳳輕語也不會如此猖狂。這個異世靈魂不知是上輩子活得太無人問津還是太失敗,以至於這輩子家世相貌都得到了,仍舊改不掉骨子裡喜歡嘩眾取寵博關注。
當然,她愛嘩眾取寵自去嘩眾取寵,與旁人無關。丸子當然沒心思去理會。但鳳輕語嘩眾取寵的所作所為過了界,妨礙到丸子的目的,妨礙到凰臨。那便不能怪丸子奪走她的資本,讓她消停。所以,鳳輕語的這個翡翠手鐲丸子要了。
不過鳳輕語在翡翠手鐲這點上倒是顯出了不一樣的謹慎,引起了丸子的注意。
依鳳輕語的一貫作風,有了這等好東西應當極有可能拿出來當個博眾人關注的噱頭。沒拿出來,丸子估計要麼是這翡翠手鐲擠出汁水分量很少,要麼便是有限製條件。
這裡頭到底什麼貓膩,應當摸索清楚。
丸子思來想去,敲了敲桌案,讓上官清又多安排了幾個人全方位地盯著鳳輕語。
轉眼又是一年寒冬,北風一吹,京中草木仿佛一夜枯萎凋零。
丸子換上大氅,盤腿端坐在摘星台前眺望著偌大宮廷。
自男寵被分出去做官,後宮如今美人兒凋零,隻餘那麼小貓三兩隻。且這小貓三兩隻其中兩隻還整日不見蹤影,就一個百裡無心死乞白賴地賴在宮裡如何都攆不出去。丸子對著滿地寒霜吹了吹茶沫,想著該尋個什麼借口將這廝趕出宮去。
倒不是丸子吃膩了肉突然清心寡欲,而是百裡無心並非她喜歡的類型。性子也有些偏激任性,怕動了他甩不掉徒惹麻煩。
“聽聞今年進京趕考的學子中,品貌才學出眾者甚多。其中有好幾個相貌更是出了名兒的俊美,坊間人戲稱小四傑。”滄月見丸子後宮蕭索已久,忍不住提一嘴這事兒。
丸子偏頭睨了他一眼,滄月抿嘴低下頭去。
“若不然你去內務府做事?”丸子淡淡呷了一口滾茶水,“這麼喜歡操心朕的後宮之事,不去分派綠頭牌都是委屈了你。”
滄月額頭冷汗冒出來,須臾,兩手一甩趴跪下去:“奴婢知錯。”
丸子冷淡地收回目光,一雙狹長的鳳眸在嫋嫋的水汽氤氳之下顯得高深莫測。她複又看向遠方:“這是第二次,再犯一次,你便收拾收拾去內務府吧。”
滄月頭皮發麻,呐呐稱是。
女皇後宮空虛不僅僅滄月著急,朝野上下都在密切關注。
皇夫之位雖已定了,但後宮不可能隻有一位皇夫,總是還會再進人的。京中有些想頭的人家,自然私下裡都打著注意。可一晃兒幾年過去,揚言收儘天下美人的陛下突然改了性兒,清心寡欲起來,難免叫人無所適從。
事實上,已不少人上奏請旨丸子選秀。不過因著大婚之日在即,誰也不敢明著得罪未來的皇夫蘭陵小郡王,都按捺著私下裡偷偷行事罷了。
丸子在摘星台坐了會兒,頂著一身寒氣回了未央宮。
秋試以後,難得有一段時日的閒暇。往年鳳九天每年這個時節都會攜美去京郊行宮避寒。丸子來了之後忙著整頓朝綱,又恰逢與世家鬥法,已經有三年不曾去避寒。丸子想著難得清閒,不若恢複鳳九天往日傳統去修整一段時日。才稍稍晃了會兒神,就看到沈清秋這廝夾著一身冰霜,悄無聲息地又來了。
丸子:“……”
“怎地這般表情?”沈清秋撇起了嘴,不滿道:“陛下就這麼不想見到微臣?”
丸子今日難得棄了玄色,隻著了一身月牙白。事實上,她甚少穿淺色的衣裳。在宮中不是玄色便是金色,微服私訪也大多朱紅。此時這白衣攏在她身上,仿佛攏了一層雲紗。鋒利的美貌在白衣的映襯下難得和緩,看著竟有幾分溫柔。
一甩廣袖,丸子像隻大貓斜靠在軟榻上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這宮中禁衛與你來說等同於無,未央宮你都來去自如。朕身為一國暴君,難道還不能警惕警惕?”
“警惕什麼?”
沈清秋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丸子身邊,眼瞎似的忽視了一旁的杌子,貼著丸子躺上了軟榻:“警惕微臣來偷陛下的心麼?”
丸子:“……”特麼的這土味情話。
一晃兒兩個月沒見,沈清秋凝視丸子的眉眼略有些癡意。不過一瞬,又恢複了清澈見底。沈清秋沒覺察到,丸子閉著眼睛,同樣沒覺察出來。
兩人擠在一張軟榻上,殿中一片安靜。
漸漸的,略有衣料摩挲的聲音。再漸漸的,是女子不耐煩的嗬斥聲和男子嘟囔的撒嬌。滄月縮著脖子候在帷幔外,想想,將殿中的宮人全帶下去。果不其然,宮人們才將將走到門邊兒,就聽到裡頭的動靜變了味道。
滄月脖子一縮,給大宮女使了眼色,一群人立即離開了內殿。
躲在外殿的滄月有時就在想,這不著調兒的沈公子確實是有幾分本事和膽識的。全天下也隻有他敢直麵陛下的冷臉,還迎難而上。
這一次,沈清秋沒似往日那般呆一夜便走。借著天太冷不願動彈,他硬生生賴在未央宮裡整整三天。打不跑,攆不走。無論丸子如何嗬斥,他要麼抱著丸子舔著臉笑,要麼抱著他那破琴一曲一曲地彈悲曲,反正死乞白賴地賴著就是不走。
丸子無法當真懲戒他,隻翻著白眼能隨他去。
朝堂上風平浪靜,內閣也步入正軌。丸子將朝堂之事交給內閣代為處理,便吩咐欽天監,安排了去京郊行宮過冬事宜。
今年的京城格外寒冷,比之以往冷了不知多少。丸子才帶著一批人在行宮落腳,京中便下起了大雪。鋪天蓋地的雪粒子卷著北風,街頭巷尾如今是一個人都沒有。不過這份寂靜卻不似往年的蕭瑟,頗有種安寧祥和的味道。
這幾年政治清明,因丸子大力肅清世家勢力,消減賦稅。凰臨的百姓如今家有餘糧,在這大雪封路的寒冬貓在家中過冬,也覺得心裡暖和滿足。
真正嘗到了改製的好處,凰臨百姓才品出了女皇的好來。女皇雖殺人如麻,但斬殺的都是貪官汙吏。女皇雖暴.虐好色,但擄走的都是能人好官。當這些好落到了實處,再沒人唱那詆毀女皇的歌。普天之下,一片讚譽之聲。
丸子偶爾聽來樂一樂,轉頭該乾什麼乾什麼。比如放下政務離京。
這次出行,所帶之人並不算多。除了一些近臣和宮人,大多就隻是按慣例隨性的官員和另三個兄弟姐妹。丸子本不想帶,但以防萬一,這些人還是留在身邊更令人放心。
顧斐自然在其中。事實上,顧斐和曹承衍兩人身為近身學士,不需要兩人隨行。原定了一人留在宮中一人隨侍丸子左右,但沒確定帶誰出宮。曹承衍知顧斐的心思,做了順水人情,便將隨侍的機會讓給顧斐。
出發這一日,顧斐就騎馬跟在丸子馬車的一側。
顧斐自這段時日重新踏足朝堂以後,人內斂沉默了許多。雖說往日也不算多話,但眉目疏朗清風朗月,如今是誰都看得出他陰鬱淩厲了許多。
不過即便如此,他追隨丸子的目光卻從未減少過,甚至隱約有些排外。尤其是年輕俊美公子借這次機會拜見丸子,若非不能有外人在場的情況。大多時候他們覲見,顧斐都要在場,且那不知是何意味的眼神會如影隨形,逼得所有人不敢對陛下搔首弄姿。
嗯,原諒用這個詞。現如今,青年才俊對英明神武的女皇陛下,搔首弄姿的甚多。
時至今日,凰臨這片土地上雖還是男子為尊,但隨著女皇的威信漸漸深入凰臨,普天之下的都接受了女皇陛下必定是後宮三千。再無一人質疑女皇好美男子實乃荒.淫無道,甚至以被陛下收進後宮為榮。
京中風向一變,街頭巷尾裝扮得極為花哨的男子便多了起來。
不僅如此,往日鳳九天經常擄人的那幾處都快被一些自詡俊美的公子哥兒踏平。便是世家也暗中遴選皮相絕佳的子弟,傾倒資源好叫他們能被女皇相中,納入後宮。
顧斐從不知道何時做男寵都成了這群人的追求?這年頭難道除了做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打算,難道就沒彆的出路可走了?
顧斐心中酸澀難忍,以至於看到一個出色的青年才俊都會心生比較。
這三四個月以來,顧斐雖看似對皇夫之位死了心投身官場,實則他的這個坎兒根本就沒過去。兩權相重自己取舍,和被迫放棄是兩個概念。顧斐經曆過最慘痛的被迫放棄,以至於他心中的缺憾越放越大,如今都形成執念。
他從不知怨恨,如今學會了怨恨。他從不會羨慕旁人,如今也學會了羨慕。
顧斐從旁冷眼看著這幫年輕公子哥兒處心積慮地尋機會貼丸子,氣悶之餘,心中全是記恨。顧斐就在想,這群人的皮相連他三分都不及,到底哪兒來的底氣陛下會看中他們?一舉一動做作刻意的令人作嘔,他們難道都不會回屋照照鏡子?白日做夢,當真是可笑之極。
可一麵心中譏諷,他一麵又無法說服自己不心生嫉妒。
是的,嫉妒,他嫉妒這群人名聲無礙,年輕氣盛,可以堂而皇之地做白日夢。便是偶爾有可笑荒唐之舉,看在特麼年少輕狂的份上,也不過是付諸一笑罷了。他顧斐生得再是俊美,年紀漸長還聲名狼藉,連做白日夢的資格都沒有。
心中苦悶,顧斐在深夜尋一幫友人借酒澆愁。
顧斐風光霽月,自然是不少至交好友。大家對顧斐的心中苦悶心知肚明,可這樁事事已至此,他們除了歎息之外,也隻剩下陪著共飲。
喝的醉了,免不了便有人胡言亂語。這不酒後亂語,許是顧斐情緒太外露叫人替他憂。就有一人在顧斐耳邊提了句:“人生在世,君子端方確實沒錯。但太過端方,未免顯得板正迂腐。既然你無論如何都舍不下心中那位,那位對你也仍有餘情,為何不退一步?你不去求那名正言順,但求一圓心中執念,成全了自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