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再叫幾個菜,再來點啤酒,我剛才踏馬差點吃到胃痛。”
“誰不是呢,我筷子都不敢碰碗,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薑隊那個男朋友……”
“噓,小聲點,你不怕被他聽到啊?”
“他們都走了,應該聽不到吧?”
“你真的確定他聽不見?”
“額………………”
席上陡然一片靜默,半晌後,等服務員將新加的菜送來,才有人試探著開口:“薑隊那個對象,應該……是人吧?”
局長瞟眾人一眼,夾了一顆花生米,道:“彆丟人現眼了,管人家是不是人,反正對咱們也沒危害,有什麼好怕的?”
另一人默默道:“局長,你手都在抖。”
局長:“……”
“行了行了,小薑還在,就不會有事。”局長努力穩住顫抖的手,一邊喝酒一邊吃花生米,歎道,“你們該慶幸,像這種存在,咱們以前彆說見,想都沒想過。”
有人附和:“也是,反正今天我是開了眼了。”
“這時彆說出去,咱們就當沒發生過,爛在心裡。”局長又囑咐眾人。
其他人連聲說:“我們都曉得,那個襲擊了薑隊的人,下場擺在那呢。”
說到底,大家都是有眼力見兒的人,畢竟當了多年的警察,見的人多了,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一個人的氣質。
有句話說得好,在警察眼裡,你是好是壞,什麼性格,看一眼就知道了。
所以當“嵐先生”進門,他們就隱隱看出一絲端倪。
結合那些發生在薑絨身上的神奇經曆,哪怕事實再匪夷所思再不可能,也是唯一正確的答案。
大概是刺激太大,在場眾人這一晚都喝多了。
“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看到這種事……”
“你剛聽到沒有,薑隊說過段時間結婚,要請我們參加婚禮。”
“聽到了,我耳朵又沒聾。”
“那可是、那可是……神啊!”最後一個字,哪怕醉糊塗了,也下意識壓低了聲,像是怕被人聽見。
有個女警含糊道:“要我說,還是咱們薑隊最厲害,她可不是搞封建迷信,她是直接成了神的新娘啊!”
“慎言,慎言!”
一場飯局,主人走後才算圓滿結束。
薑絨對此絲毫不知,就算知道也不會放在心上。她開始專心籌備婚禮事宜,祂很多場合不便出麵,所以需要她來辦。
倒也不需要太過盛大,一切從簡。
辦婚禮的場地最後定在市郊一處半山彆墅莊園裡,邀請了薑絨的親朋好友們,悄悄地辦了。
這場婚禮很特彆,新郎那邊沒有任何親屬朋友,到場的全是薑絨這邊的人,但沒一個人提出疑問。
所有人都保持著諱莫若深的態度,等婚禮結束後,旁人詢問其中細節,也沒一人多嘴多舌。
婚禮上,新娘一席白紗裙,笑容純美動人。她身旁的新郎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靜默,偶爾開口,也隻與新娘交談。
祂的目光幾乎一直聚焦在新娘身上,似乎祂的雙眼裡,隻能看到祂的新娘。
婚禮順利舉行,最終完美結束。
所有來賓都收到新人的伴手禮,眾人離去後打開盒子一看,裡麵是一支盛開的鮮花。
帶回家後,大家才發覺,那朵花似乎被凝固在時光裡,永遠保持著最鮮豔的模樣。
花朵散發的芳香,能讓人精神舒緩、更易安眠。
眾人默默收藏好了這朵花,三緘其口,沒有一個人將其的特殊性宣之於外。
每個人都心知,那是一場彆開生麵的婚禮。
源自於許多年前,人類少女與山神的邂逅。
.
薑絨這一生,過得算是十分順遂,無病無災活到八十八歲,又在一個溫暖的冬日午後,平靜地迎來自己人生的終結。
她一點也不覺得遺憾,因為直到她死亡,她的神明、她的愛人仍陪伴在她身旁。
哪怕她已經是個白發斑斑的垂暮老人,一張臉老得可怕,自己偶爾照鏡子都覺得嚇人,祂看她的眼神也始終如一。
有時她看著一如既往貌美的神明,陷入自卑的情緒中,也會孩子氣地追問,祂不會覺得她老了之後很醜嗎?
山神會含笑看著她,傾身過來親吻她乾癟老邁的唇。
“絨絨在我眼裡從未有過改變,血肉隻是軀殼,神明的眼睛隻會看到每一個靈魂。”
她都靈魂一如往昔,像一輪明亮溫暖的小太陽,照耀著祂。
然後薑絨就會迅速被哄好,等到下一次她再次糾結地問祂,討得祂又一個吻。
次數多了後,她不免感到害臊。
“這樣好像我在向你撒嬌一樣。”
哪怕成了一個老太太,她好像也沒變得更成熟穩重,在祂麵前,似乎永遠是個孩子。
大概,也許是因為他們沒有孩子,這一輩子都彼此相守著,而祂永遠將她當做孩童一樣包容。
所以,她隻學會當祂的妻子,祂偏愛的小信徒,卻沒學會其他的身份。
聽她這麼說,山神驚詫地反問:“絨絨難道不是在撒嬌嗎?”
小老太太薑絨便在祂疑惑的目光裡,慢慢紅了臉,她捂住臉頰,忍不住說:“哎喲,這麼大年紀還臉紅,好害臊。”
每當她提起年紀,山神就會告訴她,祂已經幾萬歲了。
“絨絨永遠可以在我麵前撒嬌。”神溫柔地親吻她,對自己的小信徒許下承諾。
很多人說,每個人死前都是有所預感的,之前薑絨不了解,現在她卻真的感受到了。
窗外陽光明媚,她坐在躺椅裡曬太陽,一股溫暖的倦怠感慢慢襲上心頭。
仿佛躺在海邊濕潤柔軟的沙灘裡,恰逢漲潮,溫柔的潮水一層層上湧,將她一點一點淹沒。
山神在廚房為她準備食物,年輕的時候,薑絨還會在外麵吃,後來有次她吃壞了東西急性腸胃炎,祂便接過了給她做飯的重任。
等到她年紀大了,生活開始無法自理,祂便徹底接管了她所有的日常需求。
薑絨已經沒有力氣去喊祂了,不過她心底剛動念,神明的身影便出現在她麵前。
祂總是如此,在她有需要時及時出現。
山神仍穿著那身衣裳,此時是冬日,祂的衣裳一片無暇的白,像覆蓋了一層潔淨的雪,讓她無端想到一句詩。
“除卻君身山重雪,天下何人配白衣。”
祂在她麵前蹲下神,與她視線平齊。祂的麵龐不曾發生絲毫改變,那雙幽深如清潭的眼睛,此刻深深注視著她。
小老太太緩緩動了動乾瘦的手指,下一秒就被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輕握住。
“絨絨。”祂輕輕喚她。
小老太太無聲咧開嘴,笑著發出微弱的聲音:“大人,我要死啦。”
神沒有說話,祂用一種沉靜到極點的眼神注視著她。
“大人,您愛我嗎?”
時隔好多好多年,薑絨又一次問出這個問題。上一次還是他們婚前,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有這樣問過祂。
神明沉默良久,這一次,祂回答說:“我不知道。”
是的,祂不知道。
愛是什麼?祂不懂,祂隻是覺得,祂不想她死。
神明不會執著,這一刻,看著小信徒即將離祂而去,祂卻第一次有了執念。
她該永遠陪伴祂。
山神握住老人枯槁的手,源源不斷的神力往這具蒼老的身體裡彙聚。
然而下一刻,老人輕輕掙動手腕。
“放開我吧,大人,我該走啦。”
這一瞬間,小信徒的眼神,竟然比山神更加淡然而豁達,仿佛她才是神明,而祂是懷有執念的求神者。
很久之前,關於人類的生命,他們有過一次討論。
神無法乾涉人類的死亡,到了壽命終結的那一天,即使是神,也改變不了既定的結局。
薑絨早就已經坦然,畢竟從他們還未在一起時,她就最好了先祂而去的準備。
“大人,我很高興。”小老太太笑彎了眼,那雙因為老邁而凹陷的眼睛,仍然像少女時候一樣烏黑明亮,盛滿祂的倒影,“因為您說,不知道。”
“我就當您愛我了。”她笑得狡黠,像是小狐狸偷到了十分珍貴的寶貝。
神深深望著她,柔聲說:“好。”
“人死後會有來世嗎?”困倦漸漸漫上她的眼,薑絨眼皮控製不住往下耷拉。
山神回答:“有的。”
“那您要記得去找我,好嗎?”她小聲喃喃,兩眼漸漸合攏,“我太困啦,想睡覺了。”
迷迷糊糊間,她聽到祂低沉的話語聲傳來:“好,我會去找你。”
神從不輕易許諾,而每次許諾,一定會履行。
小老太太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再無一絲顧慮地閉上眼,沉入深深的、不見底的黑甜夢鄉。
“您一定要來呀。”
山神垂眸看著躺椅上呼吸停止的老人,胸腔裡仍回蕩著她細細的、歡喜的心聲。
祂沒有動,也沒有就此離去,始終凝視著她的軀殼。
祂在等待小信徒的靈魂出現,隻要打上祂的烙印,哪怕送她進入輪回,祂也能輕易尋找到她。
可一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半小時、一小時……
她的靈魂一直沒有出現,祂一隻手虛化,探入她的身體,卻隻感覺一片空蕩。
祂的小信徒!靈魂早已不知所蹤!
天地感知到世間僅存的神明的暴怒,外麵的天空驟然黑沉下來,烏雲席卷,電閃雷鳴。
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好似一場暴雨,要將整個人間淹沒。
“新聞聯播報道,就在昨日,被國家授予一等功勳的薑絨薑警官去世,享年八十八歲……”
“無數人自發上街為薑警官送行,國家□□城樓為這位偉大的人民英雄降半旗……”
“薑警官將於今日正午葬入首都烈士陵園,享國士待遇……”
這一天,無數新聞媒體報道鋪天蓋地,對於這位為人類社會做出卓越貢獻,挽救了無數人的生命,打擊了眾多罪犯的薑警官,世人紛紛為其哀悼。
大雪紛飛之時,聽說薑警官入葬的消息,無數民眾走出家門,頂著狂風暴雪,來到首都烈士陵園外。
國賓級警車開道,緩緩行進在路上。
國家重要領導正襟危坐在車裡,手捧一個包裹著國旗的盒子,麵容嚴肅哀戚。
風雪交加,車輛行進的速度很慢,卻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
不知何時,風雪開始漸漸小了起來,警車最終在既定的時間來到陵園外停下。
在場那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每個人都保持著靜默。
他們用目光,注視著那鮮紅的盒子被捧上山,墓穴早已準備好,骨灰盒即將下葬時,現場響起整齊的國歌。
一開始,隻是送葬隊的軍人在唱,後來,所有人都在跟著唱。
有人紅了眼眶,有人落下淚水,他們都在為這位偉大的人民英雄送行。
這一刻,風雪都變得寂靜。
隻剩下浩浩蕩蕩的歌聲,飄蕩在半空中,傳遞到很遠的地方。
此時此刻,網上也在直播這場送葬儀式,無法抵達現場的人聚集在直播間裡,在一片靜默中,同樣送上祝福。
國歌唱完,骨灰下墓,軍人揮動鐵鍬,將其掩埋至深深的地底。
忽然,有人驚呼道:“那是什麼!”
下一秒,所以讓都看到,薑警官的墓碑前,出現一道有些虛幻的影子。
那是一個高挑修長的人,祂一襲白衣,墨發如瀑,直直立在石碑前。
祂垂首靜默而立,頭頂的烏雲迅速散去,陽光穿透陰霾照射下來,疾風止歇,雪花飛速消融,從那人的腳下,開始有綠色蔓延,綠草生根發芽,迅速擴散至整座陵園。
枝葉抽枝生長,開出美麗的花,簇擁在墓碑邊。
“那是……神嗎……”
“那是山神,神在為薑警官送行!真的有山神啊!薑警官從來沒有騙我們!”
這一幕神跡,穿過四通八達的網線,傳遍整個網絡,被全世界收入眼中。
“我這邊的山也開花了!”
“我這裡也是!”
“全世界的山,都開滿了花!”
“為什麼我覺得這麼難過,山神這樣在為祂的信徒送行,祂一定,也很愛很愛她吧?”
“可是,他們一個是人類,一個是神明啊……”
這充滿神跡的場景讓世界沸騰,無數信仰洶湧而來,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與曾經孱弱到幾乎隕落的狀態不同,如今的祂,可以存活千年萬年。
但是,小信徒不在了。
一襲白衣的人影在萬眾矚目中,緩緩走向墓碑,然後身形化作無數的綠色光點,消融在那座墳墓裡。
此處風雪寂靜,繁花盛開。
祂與祂最偏愛的小信徒沉眠於此,直至永恒。
山神曾說,她永遠也看不到祂隕落的場景。
她也果真,沒有看到。
——
山神在小世界中隕落,創世神在時間與空間的夾縫中醒來。
祂睜開眼,看向盤桓在祂胸前的青鳥。
她仍在沉睡,對外界的關注一無所知。
祂默然片刻,低聲喃喃:“不該如此。”
祂言出法隨:“下一次,你將遺忘吾。你我命運,永無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