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婧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大老遠地跑到鬨旱災的南河上遊,回程還滯留在了動亂的川延,這風聲必然會走漏到曾禮藩的耳中。曾禮藩風塵仆仆地趕回來的當天夜裡,沒有歇息一下,就把寧婧喊到了客廳問話。
傭人給寧婧打開了門,她一踏進去便看到了花廳裡,曾禮藩坐在沙發上,他的前方站了一排傭人,梁蓉首當其衝,人人噤若寒蟬。剛剛才承受過雷霆之怒的空氣,此時寂靜得似乎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
這一看就是剛訓完人——寧婧在心裡嘀咕。
曾禮藩抬起了臉,瘦削的臉上鑲嵌著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眸,閃電般的視線直直地鞭笞在了寧婧的臉上。
係統說過,曾禮藩的外婆是位西洋鋼琴教師。這血統稀釋為四分之一後,仍在他臉上留下了不少的洋人特征,頭骨立體,眼窩深邃。可惜,這血統再往下稀釋一層就沒留下多少東西了,曾月柔和他長得不太相似,估計長相上是隨了早逝的母親。
瞧見進來的人是她,曾禮藩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揮手屏退了閒雜人等。傭人們如釋重負,紛紛離開。梁蓉在關門前擔心地回頭看了寧婧一眼。
“月柔,坐下。”
寧婧老實地坐在了曾禮藩隔壁的小沙發中。
好在,曾禮藩倒沒有一上來就責罵她。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兒因體質問題,養成了內向膽小的性格,向來不是那種一耍脾氣就離家出走的任性貴小姐,這事兒必有內因。寧婧趁這個機會,把當初和梁蓉說的那個理由複述了一遍,即她是為了驅邪才把燕無淮接回來的。
曾禮藩聽了,半信半疑道:“燕老天師也辦不到的事,那個小孩子能做到?”
“父親,其實我一開始也是半信半疑的。蓉婆應該跟您說過了,那東西在我房間外麵的牆壁上留下了腳印。我心裡很慌,再加上燕老天師說得非常肯定,要我親自去接,我決定試一試。”寧婧沒有隱瞞,揀了點能說的,如實道:“在路途上,我也遇到了不少怪東西。但每一次,隻要接觸到燕無淮,那些東西就會自動消失,多虧他,我才睡得上好覺。”
燕無淮能不能留在這個家裡,說白了就是曾禮藩說了算了。為了刷高曾禮藩對他的好感度,寧婧重點渲染了這十天內,每次靠著燕無淮逢凶化吉的情景。
曾禮藩不是當事人,不知道那小孩兒是不是真的有這些本事,但既然女兒懇切地表明他對她有用,那麼,隻要能讓女兒安心,曾家多一張吃飯的嘴,完全不是問題。
燕無淮的去向就此決定了。因為他是瞎子,而且現在還不滿十二歲,還不需講究避忌,可以按照寧婧的意思,讓他晚上睡在她的房間裡,隻不過,禮儀上依然要弄個屏風隔著。
之後,曾禮藩不輕不重地責備了幾句寧婧的冒失,寧婧老老實實地聽訓。末了,她跟曾禮藩確認道:“父親,我複學的事兒是安排在兩周後吧?”
“不錯。怎麼了?”
“我能早點兒回去嗎?太久沒見過朋友們了,而且學校人氣比較旺盛,我想回去適應一下。”
看到她主動提出要回學校,曾禮藩雖然有些驚訝,但還是高興居多的:“當然。”
寧婧笑了笑:“謝謝父親,那我三天後啟程,屆時會把燕無淮也帶上。”
她可不是趕著回去念書的學霸。之所以要提早回去,是因為張僑說的關於他未婚妻的事情,是這個任務的一環劇情任務。係統說,她得想辦法把林青青身上的麻煩解決,否則劇情無法進行下去。
對這個要求,寧婧感到匪夷所思。因為係統說【解決麻煩】是劇情任務,而非能隨意改變的隱藏劇情。矛盾的地方就來了——林青青被妖物上身就是既定劇情。若她保護了林青青,使其不被妖物侵害,豈不就和原劇情相悖了嗎?
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係統這麼鄭重地提醒她,寧婧決定相信係統。
一般來說,妖邪附身不是一秒就能附上的。從被妖物盯上直到成功附身的這段日子,林青青會被那些東西頻繁恐嚇、騷擾,就跟曾月柔的窘境差不多。
不同的是,曾月柔投胎技術好,老爸給她找了高人撐腰。明明底子那麼差,那麼多年還愣是逃過了妖邪之物的魔爪。林青青的家境雖然殷實,但富而不貴,人脈一般,搭不上燕家天師這等世家,遇到怪事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搞不好會被嚇瘋,讓那些東西乘虛而入。
張僑說林青青已經一個月沒回他的信了,寧婧估計,她現在已經開始遇上妖物騷擾了。若能早一步回到書院,就能更早地掌握主動權。
三天後,梁蓉為寧婧收拾好了行裝。曾禮藩派出了充足的警衛,驅車送她去火車站。
聖諾馬諾書院坐落於槐春以西數百公裡的丹圩,前身是一座教堂,創建人是一位從醫生轉業而來的牧師。彼時,現在的幾大家族都還沒冒頭。雖然它建成了教堂的模樣,可它的實際用途,卻是在戰火紛飛時,給無家可歸的災民們提供粥水,牧師也會順帶幫忙看病。
可惜,幾年後,聖諾馬諾教堂發生了緒**火燒平民的慘案,牧師為了保護平民被亂槍擊斃在門前。在若乾年後,曾禮藩崛起,丹圩並入曾家的領地,城主聽聞了書院的往事,深感敬佩,就重整了毀壞的建築,把它建成了一座住宿型的新式書院,不但教四書五經,還教天文星學、世界地理、生物科學。不到十年時間,它便已在學術界赫赫有名。從曾禮藩把女兒也送到那裡念書就可以看出這書院的質量確實挺好。
因為不用在火車上過夜,所以,這次行程中倒沒有發生什麼怪事。寧婧平安地抵達了丹圩。坐在老爺車裡過街時,寧婧放眼望去,丹圩的房屋偏矮,人口不多。若說槐春是一線城市,那麼丹圩頂多是個三線。好處呢,是人少清靜,適合讀書。壞處就是娛樂不多,連個電影院也沒有。
聖諾馬諾書院建在丹圩城北的大片稻田旁,均為哥特式的尖頂建築,一眼望不儘,林林總總,鋪滿了整座山頭。前麵的樓宇是校舍,後方是學生宿舍,左側是學校的曆史紀念館,右側則是擴建前的舊教堂遺址,因為是危樓,現在已經基本不開放了。
寧婧站在校門口。天空黑壓壓的,兩隻烏鴉拍著翅膀,落在了尖頂上,小聖女像石雕的裙擺褶皺爬上了一層稀疏的青苔。
寧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慫,隻要想到這裡麵藏著一隻窮凶惡極的妖物,她就覺得這學校怎麼看怎麼陰森。唉,她自己都泥普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居然還要她去解決妖物,這不是讓羊去單挑狼嗎?
燕無淮摸索著從車子裡下來,拉住了寧婧的袖子,問道:“姐姐,我們到了嗎?”
“到了。”寧婧回過神來,被學校的老師領著往校舍走去。其餘人隻能送她到校門口這裡了。叮囑她的話,梁蓉在車子上已經跟她說了很多。寧婧跟他們揮揮手,就牽著燕無淮進去了。
雖然這是所新式學堂,但畢竟緒國還未從封建社會徹底過度,人們的做派還是挺傳統的。來這兒念書的,基本沒有寒門出身的孩子,均是一些家裡不愁吃穿、自己又有抱負的富家子弟。他們在家裡被伺候慣了,讓他們一下子就自己給自己洗衣服、刷廁所,純粹是強人所難。所以學校允許每個學生帶一個仆人過來。
那領路的老師瞧見燕無淮行走不便,暗自嘀咕——所有的學生都會帶個能乾的仆人來乾活,這位曾小姐卻帶了個小瞎子來,到時候不知道要誰照顧誰了。
寧婧分到的校舍在女寢二樓最末尾的一間,門上已經貼好了她的名牌。裡麵很整潔,就是兩床一桌兩衣櫃的設計,桌子上還放了束開得濃烈的鮮花,香氣馥鬱。
燕無淮小心地摸到了床鋪,把椅子上的包裹抱到了自己膝蓋上,道:“姐姐,這些包裹現在要解開嗎?”
“對。”寧婧剛說完,又改口:“不用了,你放著,我來吧。”
燕無淮卻很堅持,搖頭道:“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做的,以後還有很長時間要一起住,我不想事事都讓姐姐遷就我,讓我習慣一下吧。”
寧婧一愣,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好。”
現在是上課時間,走廊很安靜。寧婧在寢室門外欣賞了一下景致,再緩步走過旁邊幾個宿舍,驚訝地發現林青青就住在她旁邊過去的兩間寢室,而且,她的門根本沒關緊。
寧婧心中驚異,這時,裡麵傳來了杯子落地後四分五裂的聲音,以及一陣劇烈的咳嗽。寧婧把門推開,便看到房中的窗簾拉上了一半,有些昏暗,一個瘦弱的人正從床上探下身,去撿地上的碎片,可還沒碰到,她便又是一陣大咳。
係統:“這就是林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