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寧婧從黑色老爺車上下來,站在了川延南麵的麓心湖畔一座不起眼的小旅館的門前。麓心湖三麵環山,湖水常年微溫,還能從山上引流了溫泉下來,是川延的避冬勝地。所以,這一帶的旅館星羅棋布,分散在了山道兩側。
在城中心找不到空房間入住而四處碰壁時,黎崖就曾提議來這裡碰碰運氣。因為當時天色已晚,再加上路途遙遠,最終作罷了。現在確實沒選擇了——她不想回去那座凶宅,又不想睡大街,既然現在有橄欖枝伸了出來,寧婧便順水推舟地接受了張僑部下的好意,帶著一大家子上了車。
麓心湖畔這所外形普通的三層旅館,目前已秘密地被張家接手,成為捉捕叛徒的根據地。張僑的部下是個熟麵孔,可光是進個大門,也要逐個下車,檢查行李箱和登記身份,以防有人暗殺。可見安保嚴密到了什麼地步。
寧婧抬眼看了二樓拉緊了簾子堊茶色玻璃,暗道——張僑這樣的人生嘛,往好的方麵想,是家世優越,吃好穿好。更難得的是,沒有負了自己天之驕子的起點,實打實地乾出了大事業,在曆史上劃下了一筆濃墨重彩。可往壞的方麵想,雖然吃用穿度都是一流的,可每天都過得如履薄冰,時時刻刻得提防著身邊的人,這樣的生活想必不輕鬆。
檢查完畢後,那部下先一步離開,估計是去跟張僑彙報這事兒了。兩個衣著筆挺的男子十分有禮地替寧婧等人提起行李,領著他們上了二樓。
能讓張僑看上的地方果然不同,裝修典雅,走廊也很明亮乾淨,和昨天住的那凶宅是兩種畫風。再加上這裡出出入入的都是正值盛年的大男人,陽氣旺盛,妖邪就不會近身,寧婧簡直要流下激動的淚水。
最終,素良和恒秋、兩個警衛分彆住在兩間雙人房中。給寧婧安排的,則是旅館最好的大床房之一,向陽通風,且景觀特彆好,麵向湖心。至於燕無淮的去處,張家的人就犯了難,讓他單獨住一個房間吧,又不方便,可若是在雙人房裡加個床,那空間就太狹窄了。
剛悟出了“信燕哥,得永生”的真理,寧婧怎麼可能把燕無淮推離自己太遠。她順勢就表示,自己的房間夠大了,燕無淮的床乾脆就加在她的房間裡吧。
剛在房間裡坐了片刻,便有人來請她去宴廳,說張大公子已經擺好了佳肴等候她。這種場合便不適合帶彆人去了,寧婧把燕無淮的小手遞給了恒秋,蹲下叮囑道:“無淮,你跟恒秋他們一起吃飯。”
恒秋剛觸碰到他的手時,心裡就是一個咯噔——這小孩兒的手也太涼了吧。可下一秒,燕無淮便不著痕跡地從恒秋手裡抽出了自己的手,乖巧地回答道:“知道了,我等你回來。”
寧婧被萌得捏了一把他嫩呼呼的臉蛋。
被簇擁著走到了走廊的拐角處,寧婧回過頭去,燕無淮還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睜著無神的眼睛朝空氣揮手,好像篤定了她會回頭看他一樣。
宴廳在這座旅館的一樓,警衛替她打開了門。這圓廳的設計讓人眼前一亮,紅木桌椅,繪彩的燈具頗有華國的風情,中心的圓桌上已經擺好了餐碟與洋酒。一個氣宇軒揚、年近而立的男人站起身來。他身著一襲剪裁貼合的長大衣,內襯整潔的襯衣與深褐色的馬甲,像是富家子弟的打扮,但其氣質如鬆,英挺硬朗,一看便不是普通門第出身的。
雖然雙方未能成為夫妻,可意外在這裡看到她,張僑的高興不是裝的:“月柔,我們好久沒見了。”
張僑和曾月柔年齡差了十三歲,不能算是平輩了。按照曾月柔以前對張僑的稱呼,寧婧點點頭,笑了下,道:“張僑大哥,確實很久不見了。”
兩人落座後,傭人開始上菜。
張僑年少便被送去了西洋讀書,作為研究者在外闖蕩了幾年,做派早已完全西化,端到寧婧麵前的也是精致獨份的西餐,嘗起來味道非常不錯。
吃飯時,兩人聊了一些彼此的近況。張僑打量了她片刻,忽然道:“月柔,你最近身體還好嗎?我瞧著你的臉色有些發青。”
“最近舟車勞頓,休息得不好。”
“既然這樣,曾伯父怎麼會放你一個人出遠門呢?”
“實不相瞞,張僑大哥,我這趟出門沒有得到我父親的允許,全因任性才跑了出來。”寧婧放下了刀叉,搖頭苦惱道:“本來以為十天內就能回去的。怎能中途會被困在川延。這下,我可能得被我父親逮住了,更可能趕不上複學了。”
張僑被她逗笑了,也想起了有這麼一回事:“複學……對,我聽說了,你因為身體抱恙而暫停了在聖諾馬諾書院的學業。原定是什麼時候回去上學的?”
寧婧頓了頓,撒了個謊:“下周。”
之所以撒個無傷大雅的慌,是因為她想儘快回槐春。張僑是這兒的大佬,隻要他一聲令下,完全能提早送她離開這個鬼地方。既然他這樣發問了,搞不好就有這個意圖。
果然,張僑笑道:“月柔,你不用擔心。我保證能讓你趕上複學的日子。明天下午,我的部下要離開川延去芶州辦事,我讓他捎帶上你,如何?”
芶州是在曾家領地邊緣的一座小城,雖然沒有修築火車站,但有公路直通槐春,租賃一輛車子就能回到去了。寧婧大喜,立刻道謝:“謝謝張僑大哥。”
“嗯。對了,月柔。”張僑遲疑了一下,道:“其實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讓你幫一個忙。”
寧婧訝異道:“怎麼了?”
“是關於我未婚妻的事。她叫林青青,和你一樣都在聖諾馬諾書院上學。過去每個月,我都會與她通信兩次。可從上個月開始,我送出去的信就開始石沉大海。”
聽到未婚妻這三個字,寧婧心裡咯噔一下。
在原劇情裡,張僑一生情路多舛。他曾定過兩個未婚妻,第一個就是年少時定下的這位林青青。她剛從書院畢業便嫁給了張僑,卻在懷孕第八個月暴病身亡。張僑的處理方法就更奇怪了,他沒有按照傳統把妻兒葬入自家的墓園。其次,一貫不信天師那套的他,卻請回了天師作法,並對妻兒屍骨的去向絕口不提。
外麵眾說紛紜,流傳最廣的說法是“張大公子愛妻兒,特地請人超度他們,好讓他們早日投胎”。隻有讀過劇本的寧婧知道,張僑此舉壓根兒不是溫情的超度,而是為了殺妖驅邪,並斬草除根。
林青青在懷孕第三個月的時候出現了流產征兆。她的身體本身就不太好,很難懷孕。張僑請來名醫,最終止住了血,保住了胎兒。可自那時起,林青青便性情大變,時而瘋瘋癲癲地自殘,還險些割下一塊肉。時而半夜尖叫著跑到花園去,說床底有很多東西在拉她的腳脖子。更重要的是,她總是對張僑說肚子裡的那個東西不是她的孩子。
醫生診斷她得了癔症,月份太大不適合打胎,就給林青青開了舒心寧神的中藥。吃了藥後,情況是有了改善,林青青還是神神叨叨的,但好歹沒有自殘的行為了。直到臨盤前她突然暴斃,張僑從西洋請來了法醫,要徹查妻子死因。
當法醫到位後,卻發現林青青鼓脹的肚腹裡全是腥水,根本沒有死胎,十分駭人聽聞。
張僑在過去親眼見過林青青的肚皮被嬰兒的小腳丫踢起來的模樣,怎麼也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一向不信怪力亂神之事的張僑,輾轉求助了燕家,被告知——林青青早年便被妖邪附身,那東西嗜其血肉,鑽進她的肚腹,想要為自己造一副身體、做棲息之所,名正言順地進入人世。
現在想來,林青青是從書院時開始身體不好的,婚後第一年便懷孕了。搞不好,那東西就是在讀書時開始賴上她的。
林青青的軀體承受不住那樣的陰邪之氣,功虧一簣,那東西便從她的肚子裡爬了出來,伺機等候下一個目標。
礙於林青青與他的親密關係,若不及時阻止,張僑很可能就是下一個被附身的對象。
在天師麵前,那東西道行終究不足,被除掉了。自那時起,唯物主義者張僑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但這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還給張僑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因為妻子是因此掛掉的,他格外痛恨妖邪之物,心裡也開始有了提防,不再是剛開始什麼也不懂的愣頭青。
所以,見血開竅後的燕無淮去觸他黴頭時,才會被張僑躲過,並反過去KO掉他。
不過,現在燕無淮活下來了,那麼,見血開竅這劇情也沒了發展的土壤了,世界劇情居然還沒崩盤?也是奇怪。
寧婧飛快地梳理了一遍故事,按捺下心裡的異樣,道:“信件都石沉大海了?你有聯係過校方嗎?”
“有。校方說她每日上學,和平常彆無二致。我公務在身,抽不出時間,再加上我與她直至現在也隻通過書信聯係過,不好貿貿然跑去,但我也確實有點擔心。”張僑想了想,溫聲道:“月柔,你們是同樣的年紀,估計會碰上麵。如果你見到她了,能否請你稍一封信給我?”
寧婧點頭道:“小事一樁,沒問題。”
之後,兩人聊了彆的話題。寧婧發現,雖然兩家之前曾有過撮合曾月柔和張僑的意思,但當時曾月柔年紀太小了,張僑不可能對她有什麼心思,所以,兩人之間似乎隻有類似於兄妹的情誼,非但不尷尬,還因為張僑有留洋背景,光聽他說念書的事就能聽上一天了。
雖然一開始隻是說吃個午飯,但張僑還意猶未儘。到了最後,寧婧連帶跟他吃了個下午茶,直落到晚飯結束,才挺著吃撐的肚子告彆回房,宛如飯桶的終極。
回房後,寧婧看到一張小單人床已經被架在了大床的旁邊,中間還特地用一個輕巧的屏風隔開了。
寧婧:“講道理,這不是多此一舉麼,這小屁孩是個小瞎子呀。”
係統:“鋪床的人看走眼了吧。光看他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瞎子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