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禮藩沉聲道:“即使現在無邪念,難保以後會不會改變。凶物傍身絕非長遠之計。喬天師,可有什麼辦法能儘快收了這隻凶物?”
喬天師搖頭,緩聲道:“曾元帥,此事不可輕舉妄動。”
“為什麼?”
“你先聽我說。我愣頭青時,某次趕路曾在借住在一戶人家。那家的男主人充軍了,隻剩一位老嫗和姑娘。當晚,我察覺了她們家有股妖氣,細細查勘,原來盤踞了一條碗口粗的白蛇,已經見血食過人了。當時,一方麵是天師的職責在驅使,一方麵是感激這對婆孫讓我借助。我夜裡就起來收妖。結果誤判了對方實力,打草驚蛇,讓它逃脫了。白蛇被激怒,跑到了鎮上,一口氣吃了好幾個人,險些釀成大禍。”喬老天師回憶道:“這還不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收了它後,讓我借住的那戶人的姑娘一聲尖叫,當場吐血昏死。原來,她一直把那妖物的人身當成自己的情郎,受不了它慘死在自己跟前。”
曾禮藩目露不可思議,喬老天師抿了口茶水,道:“如今一晃幾十年,這件事還是我心中一大憾事。人妖殊途,常年相伴有害無益,但萬萬不能衝動行事。”
“喬天師,若有要求請直提。隻要能保小女平安,曾某會儘己所能提供協助。”
“我年已古稀,比起年輕時,法力確實有了見長,但曾小姐身邊的凶物,絕不像一般的妖邪那麼簡單能收掉,我不能保證,隻能儘力一試。”喬天師從隨身的布袋裡摸索出了一段紅色的手繩,纏繞著金線,還垂墜著三個空心的銅鈴。他凝重道:“我需要先確認那凶物的身份和底細,以及曾小姐對它的態度。”
“小女多年來一直受妖邪困擾,心裡很懼怕這些東西。如果她知道身邊潛伏著凶物,必定會遠遠躲開。”曾禮藩道:“她應該是不知情的。”
喬天師點頭,把紅繩放入一個盒子中,遞給了曾禮藩:“讓曾小姐戴在身上,當她接觸到那凶物時,我能感應到。確定了凶物身份後便能著手收妖了。未免曾小姐受刺激,元帥屆時請讓她回避。”
曾禮藩收下了那根手繩,第二天吃早飯時,把它混入了一堆禮物中送給了寧婧,特意提了句,說這是他在公務期間從一位高人那裡得到的護身符,叮囑她收好。
以前,曾禮藩每次出門都會帶很多禮物給曾月柔。這次也不例外。寧婧哦了一聲,倒也不覺得稀奇。
曾禮藩不欲打草驚蛇、惹那妖物生疑,就沒有當場要求寧婧戴上,但根據他對自己女兒的了解,為求安心,她會戴上的。
吃完早飯,曾禮藩出了門,之後的一天都要處理公務。
寧婧咽下了餐桌上的西點,最後開始享用甜點。
一旁伺候的恒秋把她吃完的餐盤收走,端去廚房。當曾禮藩在家裡與女兒用餐時,不喜歡太多人在旁邊伺候,所以,一般她不能帶上燕無淮。偌大的一個廳子,一般就隻有恒秋一個女傭。
門關上後,寧婧放鬆脖子,靠在了高背椅上,瞥見外麵又開始下雨了,雨聲瀝瀝,落地窗水漬蜿蜒,天色昏暗。這是個適合窩在房間睡回籠覺的好日子。
不過,清晨時由於大廳裡光照充足,就沒有點燈。現在,外麵的天空黑得像傍晚,唯一的一盞裝飾用的壁燈,似乎有點太過昏暗了。一會兒得讓恒秋點上燈。
“咚——咚——”
身後的老鐘傳出了幾聲沉重悠遠的鐘聲,鐘擺左右搖動著。大概因為年久失修,鐘擺輪軸有點缺油了,越搖到後麵,就越伴隨著一些不協調的摩擦聲傳出來。
寧婧原本還無心地數著節拍,直到報時的鐘聲響完,那些摩擦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她才意識到,那聲音卻非常沉悶,與其說它是輪軸沒油時發出的清脆金屬聲,還不如說,它是堅硬的鐘擺一下下地撞擊、擠壓潮濕的肉的聲音。
寧婧脊背爬上了一股涼意,與此同時,她忽然生出了一種被人從後腦勺盯著的感覺——就來自於她背後的鐘。
她僵硬地轉過頭去,就在距她三米遠的後方,那高高的西洋鐘的裡,有個形似小孩的東西隔著玻璃扭曲地擠在了角落,倒垂在那裡看她。濕漉漉幾縷發絲黏在了下方,眼眶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可寧婧依然能感覺到它充滿了惡意的視線。
鐘擺的每一次擺動,那末端圓鈍的銀盤便一下下地擠壓它小得出奇的頭顱,像是棍棒在敲擊沒有骨頭的死肉,沉悶而潮膩。
這種聲音已經持續了很久了……也就是說,那東西很早前就在了。
寧婧一顫,手裡的銀勺落到了地毯上。以前,在家裡也遇到過怪事,但那些東西從未試過直接在家裡出現。是她大意了。
那東西似乎感覺到她的慌亂,竟然慢慢地朝她咧開了嘴,這一動,卻隻牽動了口唇四周的肌肉,其餘地方是僵著的,像發脹的麵皮,十分瘮人。
寧婧狼狽地轉開了視線,假裝沒看見,匆匆離開了餐桌。不走運的是,這廳的大門就在老鐘的旁邊。
寧婧用力地按門把。可惜,一如既往地,那些東西出現後,她等於是被隔絕了,門把根本擰不動。
寧婧用肩膀用力地撞門,尖聲呼救:“無淮,無淮!救救我!”
事到如今,遇到危險第一時間找燕哥,已經是她的本能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燕無淮沒出現,反倒是老鐘清晰地傳來了“吱呀——”的一聲開門的聲音,寧婧驚恐地側頭,瞧見老鐘的門被開了,在幽暗的光線下,那東西四腳著地,爬行靠近她,地毯蜿蜒出一道深色的水漬。它探出了一隻漫著屍斑的手,要來抓她的腳脖子。
寧婧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去搖動門把,就在這時,一直不鬆動的門把忽然能壓下去了。好像算準了時間一樣,門外門內一同開門,燕無淮溫和的聲音在門後傳來:“姐姐,你吃完早飯了嗎……唔。”
寧婧撞門的收勢不住,一下子便摔了出去,砸到了燕無淮身上。孩童根本撐不住她的體重,兩人一同摔倒在地毯上。寧婧爬了起來,發現自己還有一隻腳在廳裡,連忙抽了出來。
廳裡的那東西自然是消失了,可寧婧打死也不敢再進去了。她守在門外,讓燕無淮和回來的恒秋替她把餐桌上的那些曾禮藩送的禮物搬到她房間裡。
回到房間關上門後,燕無淮把禮物盒子放到了地上,道:“姐姐,我替你把它們歸類擺好吧。”
自從燕無淮能看到東西後,就不僅限於單純被養著了。他會在寧婧身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和恒秋與素良相比,他做事甚至更加細致,漸漸地,寧婧就很放心地讓他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燕無淮用剪子把盒子一一拆開,這些大多都是昂貴的舶來貨,絲巾、衣裙、女鞋、首飾,曾禮藩沒有那麼懂姑娘家的打扮,應該是找屬下置辦的。
寧婧在屏風裡換了身衣服,坐在床上,忽然想起了曾禮藩叮囑的那個辟邪的東西:“對了,無淮,這裡麵應該有個紅色的盒子,我父親說是辟邪的。你幫我把它拿過來吧,讓我看看是什麼。”
“知道了。”
燕無淮打開了盒蓋,漫不經心地去拎那根紅色的繩索。指尖觸到它的那一刻,燕無淮瞳孔微縮,指尖瞬間回收,可還是免不了被傷到。
蜿蜒的雨漬投映到燕無淮的臉上,方才的笑意已經消失,他安靜地垂首,看見自己原本無傷的指腹,宛如碰到了高溫的火焰,被灼燒得黑紅發焦,冒出了一縷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