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龍回到了老家,開始處理母親的身後事。
他整個人都變得非常疲憊。不僅是因為窺探到未來結局的絕望,還是曾經作為他靈魂支柱的母親的去世,讓馬龍整個人陷入一種絕望的黑洞中。
他回到故鄉,見到了他的父親,一上來,就狠狠的揍了他一拳。
他看到這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麵孔,內心的憤怒再也無法掩飾,如烈火焚原一般。
在很長一段時間中,馬龍雖然憤恨這個一直都不作為的父親,但是他的內心中還是一直渴望著得到他的關注。
如今母親去世,馬龍終於意識到他對父親的複雜的感情。一方麵,他十分的恨著他的父親。他們家所有的悲劇都是因他而起,這個殘暴的男人從來都不在乎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隻是一個勁的酗酒,他最愛的永遠都是那些可怕的酒,然後被酒精侵蝕成一個徹底的怪物。他動輒對自己的妻子以拳腳相逼。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殘暴的父親,他的母親也不會得抑鬱症,也不會這麼沉迷於酗酒。他終於意識到,原來他一直都是這麼怨恨著他的父親。他記得在凡妮莎的記憶中,報道過,父親臨死前,那個馬龍白蘭度希望他能多活幾個小時,是因為他想要把他的耳朵都咬下來,還要折磨他。——這是那個馬龍白蘭度的采訪中自己說的。
但是另一方麵,出於無法割斷的血緣關係,還有童年時期的那種缺愛的狀況,馬龍白蘭度的心裡還是希望能夠得到他父親的認可。隻有一點點就行,他不要多,他隻要有一點點。隻要有一點點的關注就可以讓他感到非常的滿足。但是悲哀的是,這麼多年他父親連一點點的關注都不肯給他,他就活在這種非常扭曲的這種心理狀況下,一方麵記恨著他,但是一方麵又渴望得到他的關注和愛,最後他把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徹底扭曲的靈魂。
馬龍白蘭度想起他從凡妮莎記憶中看到的絕望的悲劇,這些悲劇的發生都與他有密切的聯係,如果說他前半輩子的悲劇都是因為他的父母而起,後半輩子他的家人的悲劇全都是因為他,如果不是他一直都活在過去的這種悲痛中,如果不是他不肯睜開眼睛,好好的看向他們的生活,那麼後來這些悲劇都不會發生。是他不關注自己未來的家人,所以才會導致離婚,而且他不關注自己的孩子,所以他的孩子承接了他的悲劇,也變成了非常扭曲的人。
他的大兒子殺了他的女兒的男友,而他的女兒後來又自殺,這樣悲劇的輪回,全都是因他而起,他是無法摘出這個責任的。馬龍終於明白,原來他自己也是一個殘暴的野獸,他自己那麼恨著他的父親,可是他最後卻又變成了和他父親一樣的人。而這樣的輪回全都是因他而起,他再也無法承受出這樣的悲劇。
如果說,一直支撐他的希冀是他覺得未來他的人生會變得很好,未來他會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他會有自己可愛的孩子,他會和孩子好好的生活在一起,他會變成一個好的父親,他會關心他的孩子,愛護他的孩子,不要讓任何的悲劇發生在他的孩子的身上,他會儘情享天倫之樂。
而如今,他這樣的一種美好的願望卻被殘忍的撕裂,□□裸的和血淋淋的真相在他的麵前。原來,他的未來不會有好的結局。他的未來隻會有悲慘——無儘的悲慘,永遠無法改變的悲慘。
葬禮那天,下著微微的小雨。馬龍把他母親的棺材扶到了下葬的地方。天色是那麼的陰沉,空氣中呼號的風聲就像是亡魂的哭泣一樣,讓人感到絕望而發抖。
馬龍第一次開始正視他的母親,一直他都是如此的深愛著他的母親,而且,他堅信他的母親也是同樣深愛著他。他把母親的悲劇都歸結為他的父親。但是當如今,剝開美好的濾鏡,他客觀而公正的看待他的父母,他發現,他的母親其實並不負責。
他的母親雖然浪漫又詩意。但是她同樣也不負責任,她會喝得爛醉如泥,不知道待在哪一個酒吧和街頭。然後他和他的姐姐從小就要上街去尋找他喝醉的母親,有時候他還要帶著凡妮莎一起,他們一個街道走到一個街道,從早走到晚,隻是為了尋找他爛醉如泥的母親。
當母親喝醉的時候,她根本就不會管自己的孩子,隻有她偶爾的清醒,才會讓她把目光投向她那可憐的孩子,可憐的馬龍白蘭度。他一直認為他的悲劇都是因為他的父親,他無形之中就把責任從他母親身上摘下來,隻有這樣他才可以儘情的愛著他的母親,因為他給自己一種幻覺,就是他的母親完全的愛著他,所以他也要完全的愛著他的母親。如果沒有他的父親,那他們都會有幸福的一生,母親和他會互相的關愛、互相的照顧,然後他會成長成一個健全的男人,一個成熟的男人。
但是事實是,比起他來,他的母親,同樣更愛酒精。馬龍白蘭度想,他應該徹底的弄清楚他的父母對他的感受,隻有這樣打破他的幻想,他才能夠麵向未來,他一直躲避著他真實的生活。但是現在他不能再繼續躲避下去了。如果他再像以前那樣肆意妄為,那麼未來西西弗斯的悲劇隻會發生在他的身上,他的家庭會變成代代悲劇的輪回。
他不希望這一切就這樣悲慘的發生。他必須要改變這一切,而改變這一切,首先要做的就是,他要重新的麵對他的未來,他要重新麵對自己的生活,他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他要扛起自己對人生的責任,他要麵向自己的生活,趁現在他還沒有把他的人生搞得一塌糊塗,他還可以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他還可以真正成熟起來。
葬禮結束後,他把自己關在一個漆黑的小黑屋中,不願意和任何人接觸,他就在那個屋裡坐著,不吃不喝,也不開燈,沉浸在一片黑暗中。這片黑暗就像他此刻的心靈的顏色,那麼絕望而浮沉。他的姐姐在門口請求馬龍把門打開,但是他卻一直都不肯開門。
他的朋友來探望他,比如夢露,但是現在,白蘭度卻連夢露都沒有搭理。夢露在門口和他聊天,乞求白蘭度說一句話,不要讓周圍的人再擔心他。
但是馬龍卻隻說,他想要一個人安靜安靜。後來夢露就去找凡妮莎,凡妮莎是唯一能夠說動白蘭度的人。
那時凡妮莎正在忙著自己的工作,但是她還是選擇抽出時間來看望白蘭度。那幾天都是下雨天,連綿的陰雨一直都不肯停下。
凡妮莎在白蘭度的臥室的門口敲了敲門,馬龍還是不肯說話。
凡妮莎說:“馬龍,是我。我知道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了。我們都不希望這樣的悲劇發生,希望你能振作起啦。你現在還好嗎?大家都很關心你。”
白蘭度一直都不肯說話。
凡妮莎在門口,繼續對馬龍說:“馬龍,生活中總是有非常多糟糕的事情發生。如果這樣的意外出現,我們唯一能做的隻有堅強。如果伯母還在世的話,她一定希望你能夠樂觀的生活,而不是沉浸在痛苦中。我明白你的痛苦。你永遠都不是孤獨的,我們都在你的身邊。”
馬龍沒有說話,但是他把門打開了。他看著凡妮莎,兩腮都是胡茬,非常憔悴。身心俱疲。
凡妮莎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馬龍白蘭度。在她的記憶裡,馬龍白蘭度永遠都是非常朝氣,他的眼睛永遠炯炯有神,他永遠都不會妥協,不會失望。但是如今,他好像全身的精神氣都被抽走了一樣,整個人都露出無法掩飾的疲態和褪色。
凡妮莎走進了他的屋,馬龍又啪一聲把門關上。屋裡沒有開燈,黑漆漆的,馬龍坐在地上,滿地上都是酒和煙頭。凡妮莎在他的身邊坐下。
窗簾隻透了那麼微微的一道光。這道光是整個屋子裡唯一的光源,但仍然顯得漆黑無比。馬龍白蘭度苦笑了一聲,說:“凡妮莎,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非常混賬。”
凡妮莎怕了拍他的手,說:“當然不是。馬龍,你是一個很棒的人。”
馬龍說:“凡妮莎,不要再安慰我了。我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嗎?我不負責任,糊裡糊塗的過自己的生活。我隻能引起一個又一個的悲劇。”
凡妮莎說:“不是這樣的,馬龍,你身上有很多的優點,隻是你自己沒有發現而已。你那麼的關心人權,你積極投身於人權的運動中,這說明你的心裡有博大的胸懷和愛。這是任何人都無法相比的。你是我見過的最博愛的人。”
馬龍白蘭度說:“這不是更加奇怪嗎?我關心人權運動,但是我卻無法去關心自己身邊的人。他們都被我搞的很慘。”
凡妮莎說:“你把誰搞的很慘?根本沒有的事。你那麼愛你的父母,你絕並不是一個冷血的人。”
馬龍說:“我做過一個夢。夢到我的未來,變成了一個特彆可怕的人。我一直都恨我的父親,因為他凶殘又蠻橫,但是未來我,卻又變成了這樣一個父親,不會教育我的孩子,對他反複無常,後來——我夢到我的兒子殺死了我女兒的男朋友,後來我的女兒又得了精神分裂症,在醫院裡自殺。真是可怕。
凡妮莎說:“馬龍,這一切隻是你的夢而已,不會發生的,你不要把自己沉溺在自己的夢境中。”
馬龍又歎了一口氣,他的聲音是那麼的絕望而悲哀。他從懷裡掏出來那一串項鏈,然後把它放在凡妮莎的手裡,那串項鏈,冰涼冰涼的。馬龍的手同樣也是冰涼冰涼的。
凡妮莎拿著這串項鏈,就著月光,看著上麵的字:“馬龍,這是什麼?”
馬龍白蘭度說:“凡妮莎,我把你的名字還給你了。謝謝你。我才知道你為我犧牲了什麼。而我竟然一直都認為你拋棄了我。我真的太不知足。”
凡妮莎:“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個字也聽不懂。”
馬龍:“我把你的名字還給你了——林安之。”
林安之?林安之——林安之是誰?
刹那間,無數的記憶湧到了凡妮莎的腦海裡,她似乎被這些記憶撕裂了一樣。
塵封20多年的記憶,如今就這麼血淋淋的又回到了她的腦子裡。她好像處在一種汪洋的大海中,迷失在了記憶的長河。
那些過去,如同浮光掠影般的閃現在她的腦海。這一切終於被她重新記了起來。
馬龍白蘭度說:“凡妮莎,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的未來到底會不會變成這樣?”
如今凡妮莎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輕輕歎息著,馬龍從他的表情裡就讀懂了她的答案。
他苦笑一聲說:“你看這就是我的未來,這就是我的人生。我就是這麼一個變態,我害苦了我自己身邊所有的人,所以最後這樣的結局報應在我的頭上。一切都是我活該。”
凡妮莎說:“馬龍,這一切都可以改變。你並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你已經發生了很多的變化。至少你開始思考這個問題,而當你真的開始麵對這個事情、麵對自己的責任的時候,就是你改變的開始。你已經比以前的自己做的太好太好了,以前的你從來都沒有思索過這個問題,到臨死前都認為這全都是彆人的錯,都無法真正的麵對自己的內心。現在你開始麵對自己、開始進步、開始改變了。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凡妮莎繼續說:“馬龍,不同的世界的你,其實是不同的靈魂。你和這個男人隻是同享了一個身份而已,從本質上來講,你們是不同的人。你不要把自己和他歸為一談。你才30歲。你現在春風得意,你有美好的未來,隻要你想改變,你隨時都可以。”
馬龍白蘭度說:“可是,我的母親都已經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凡妮莎說:“過去的事情,我們每個人都沒有辦法改變。但是過去了就已經過去了。把它埋藏在心裡,去好好的麵對未來吧。馬龍,你真的非常優秀,非常有魅力,你有天賦和演技。隻要你學會關心周圍的人,你絕對會有美好幸福的人生。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
馬龍說:“謝謝你。凡妮莎。可是,我是不是不應該怨恨我的父母,畢竟他們是我的父母。”
凡妮莎說:“如果你想怨恨的話就怨恨吧。畢竟他們確實沒有承擔一個好的父母的責任。你首先要麵對這樣的真相,其次,你可以為這樣的真相感到痛苦和哀悼,然後你才會有精力去麵對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