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純薇的鞋子上還有牛奶留下的痕跡。
腳邊的玻璃杯跌了個粉碎,沙發邊緣和地板上全是汙漬,然而許純薇此刻的心情,比這些汙漬還要糟糕千倍百倍。
她清楚地看到了剛才梁衍的動作。
舒瑤這樣的小把戲,哄騙許世楚這樣不怎麼見過世麵的家夥還行,但難以騙得過梁衍的眼睛。
迄今為止,許純薇還未見過誰成功地欺騙過梁衍。
但是梁衍仍舊站在舒瑤身旁。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無論今天是對是錯,他都會維護舒瑤。
何等昏庸無道的做法,偏偏發生在梁衍身上。
哪怕心裡有著準備,如今親眼看到,許純薇的心仍舊狠狠地往下墜了一把。
許純薇艱難開口:“大哥,我在錦城已經工作六年了。”
當初為了追隨梁衍,許純薇放棄了父母為她鋪設好的道路,毅然決然孤身來到錦城。
她原以為自己能夠打動梁衍。
但梁衍在錦城的時候,兩人一周也說不了幾句話,多是客套。
許純薇仍不死心,直到現在,瞧見梁衍對舒瑤真真切切的維護,她才明白,原來不過是她一廂情願。
梁衍摟著舒瑤,說:“工作年限和能力無關。”
他顯然不願再與她多說,同身側的趙青念說了聲抱歉,帶著舒瑤,折身離開。
許純薇跌坐在沙發上,望著牆上的一點微光出神。
眼圈一點一點泛起了紅。
青念與她認識已經有段時間,瞧她這副模樣,於心不忍,勸誡:“何必呢?”
許純薇沒有說話,她仰麵看著璀璨的吊燈。
旁邊的許世楚插嘴:“那小女孩看上去嬌嬌俏俏的,大哥不一定走心。現在寵著,指不定過兩天就不喜歡了。還記得三年前大哥那小女友麼?現在不也是沒了影?”
趙青念正喝著茶,聞言,抬眼瞧了眼許世楚。
許世楚一臉的一無所知,還在為自己終於找到可以用來安慰姐姐的話而欣喜。
趙青念喝了一口茶,溫度過熱,又放了下來。
許世楚說的很直接,毫不避諱:“大哥現在可能也就是玩玩,等他真正想結婚了,肯定不會選擇這樣的人。”
許純薇抽了紙巾,按在眼角處,輕輕地抽一口冷氣。
緩慢的吸氣吐氣,她轉臉,看向許世楚,淚水已經憋了回去,又恢複成那個優雅大方的模樣。
許純薇慢慢地說:“我不急,你們沒看出來,現在大哥找的這個舒瑤,和他三年前那個小女友的身材個頭簡直一模一樣麼?”
許世楚看過那段畫質模糊的視頻,點點頭。
“不過是個替身罷了,”許純薇輕輕地笑了,“她不知道,還以為大哥真的喜歡她……真可憐。”
-
在梁衍麵前露出邪惡一麵之後,舒瑤現在一句話也不敢多說,老老實實地被梁衍帶走。
安靜如小雞崽崽。
她一直在想,如何向梁衍解釋。
一路上,舒瑤低頭看著地板,光可鑒人,泛著毫無生命力近乎冷酷的灰冷。
她隻覺著這種顏色有些壓抑,像極了她此時無法安定下來的一顆心。
明明梁衍就在身邊,肩膀能感知到他掌心的溫度,舒瑤卻仍舊感覺他比這倒影還要更加難以靠近。
舒瑤一直覺著自己好像已經擁有了他,又好像隻是擁有他的影子。
抵達二樓的休息室中,林特助沒有跟進來,而是默默地守在門口。
梁衍拉著舒瑤坐下,他個子高出好多,必須俯身,才能仔細地看到她臉頰的傷口。
傷口不大,現在已經不再流血,流出來的幾滴有些凝固了,在潔白的肌膚之上,格外明顯。
梁衍離的越來越近,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舒瑤微微側臉,被他捏住下頜。
他低聲:“彆動。”
舒瑤立刻安分了。
梁衍輕輕地吻了吻那道細小的傷口。
破損的傷口處得到溫柔的愛撫,擔心弄痛了她,小心翼翼的。然而舒瑤是個經不起誘惑的姑娘,理智告訴她應該推開梁衍,但手搭在他肩膀處,無論如何都不想用力。
不過是這樣的親密接觸,她忍不住短促地哼了一聲。
梁衍停下動作,他捏著舒瑤受傷的手指,用同樣的方法,耐心親吻著被刺劃出來的細小傷口。
舒瑤的意誌力被他的動作擊潰,瓦解。
她輕顫,下意識往回縮,而下一瞬,梁衍放下她手指,開口:“你不喜歡她,可以直接告訴我。”
舒瑤一僵。
梁衍還拉著她的手,麵上沒有絲毫怒容,仍舊是溫和有禮的模樣:“我先前和你說過,不要弄傷自己。”
舒瑤明白。
梁衍說的是上次弄趙升炳的事情,她為了博取同情,故意往眼睛中滴了好多眼藥水,刻意在梁衍麵前裝的楚楚可憐。
這次也是。
舒瑤急切地解釋自己的行為動機:“一開始就是許純薇不喜歡我,她和她朋友總是說些很不讓人開心的話。遞給我牛奶,我還沒有接住,她就鬆了杯子。”
梁衍安靜地聽著。
舒瑤隻覺他的目光讓自己很有安全感——
他在認真地聽她說,並給予了完全的信任。
不會質疑她此時話中的真偽。
舒瑤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她說:“許純薇的朋友就指責,說是我故意摔的杯子。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明顯就是她碰瓷啊。然後我一生氣,就……就摔了杯子,弄亂頭發。”
這話說的越來越低,她低頭:“我知道錯了,不應該騙你。”
“不是這個,”梁衍歎氣,他意識到某些地方有些不對勁,耐心與她溝通,“你騙我可以,但彆傷害自己身體。”
舒瑤怔怔地看他。
“你怕我會不信你?”梁衍捏著她的手,問,“你認為我會為了許純薇而朝你發脾氣?”
舒瑤立刻說:“不是。”
“那是為什麼?”
舒瑤想了想,猶豫好久,還是誠懇地告訴他:“我不想讓許純薇回西京,她總是在針對我,以後她要是接近你的話,你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對我好。”
“不會,”梁衍說,“無論是許純薇,還是其他人,都不會。”
他鬆開舒瑤的手指:“以後討厭誰就告訴我,我會處理。”
話音剛落,房門被人輕輕叩響,林特助聲音響起:“先生,孟董事已經到了,在等著您。”
梁衍拍了拍舒瑤的頭,叮囑:“我馬上讓人送衣服過來,等會青念過來陪你,彆怕,這次再不放其他人進來。”
舒瑤點頭。
她其實並沒有梁衍想象中的那樣脆弱,像許純薇,她隻是感到討厭,並不會被欺負。
不知道為什麼,舒瑤總感覺梁衍把她當做孩子一樣看待,或者說,像是一個很脆弱的家夥。
仿佛離開他視線的下一秒,就會倒在地上死掉。
梁衍出去,立刻有人送衣服進來。
舒瑤懷疑她們其實一直守在門口,等著。
她剛換好衣服,趙青念便走了進來。
他是個相貌很溫和的青年,舉止投足間帶著一股溫潤如玉的氣質。
起初聊天時,舒瑤還有些緊張。
畢竟對方是圈內的老前輩,她讀高中時候還曾在習題冊上抄寫他的歌詞,比做題還要認真。
那時候寫作文,語文老師統一要求寫議論文,舒瑤總會忍不住拿趙青念來做例子。
但趙青念絲毫沒有偶像負擔,也沒有身為長輩的倨傲,耐心地和舒瑤交流著新歌《沉淵》的想法。
趙青念想要把填詞的事情也交給舒瑤,舒瑤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可以嗎?我可能不太擅長這方麵,萬一填的不好——”
“沒關係,”趙青念說,“我會幫你潤色。”
舒瑤真情實意向他表達自己的感謝。
房間內再無其他人,合作歌曲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趙青念忽然問:“瑤瑤,你與大哥認識多久了?”
舒瑤被他這個問題弄得一愣,遲疑片刻,回答了他。
趙青念稍稍有些訝然,不過轉瞬即逝。
他笑:“大哥不是那種拎不清楚是非的人,也不會隨意將就。”
舒瑤不解地注視著他,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這樣說。
“他的異性緣一直不錯,傾慕大哥的人很多,”趙青念雙手交握,指甲修剪的乾乾淨淨,氣質有種近乎水的乾淨,“大哥對你很好,或許有人會因此而中傷你、針對你,說些捕風捉影的話,離間你和大哥。”
舒瑤停頓一下,她也不藏著,直言:“例如許純薇?”
趙青念微微頷首:“不錯。”
“無論你聽到什麼奇怪的傳聞,都不要相信,”趙青念看著舒瑤,緩慢地說,“你要相信大哥。”
舒瑤懵懂點頭。
她敏銳地察覺到趙青念似乎有事情在瞞著她。
又像是礙著某些原因,不好直接說出口。
這種被瞞在鼓中的滋味並不怎麼美妙,但舒瑤和他剛剛認識沒多久,不好意思追問下去。
趙青念早些年應酬喝酒傷到了胃,如今隻能喝些紅茶。
隔著嫋嫋霧氣,他看著舒瑤,微微蹙眉。
在今日之前,趙青念見過舒瑤兩次,但那些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第一次是在梁衍書房中,她正在梁衍懷中睡覺,側坐在他身上,細細的胳膊摟著他的脖頸。
梁衍一手抱著她,另一隻手移動著鼠標,專心看著屏幕。
趙青念那時候有急事找梁衍,事情涉及到正在投資的項目,算是機密。
他看到舒瑤,驚了,有些遲疑。
梁衍說:“沒事,你說。”
他輕輕拍著舒瑤的背,告訴趙青念:“她最近有些不舒服,隻能抱著我才能休息。”
趙青念從未聽過還有這樣怪異的疾病,但見梁衍樂在其中,也未多說,一五一十地做了彙報。
等舒瑤從夢中醒來,梁衍簡單為兩人介紹。
“我的未婚妻,舒瑤。”
梁衍這樣介紹舒瑤。
在聽到趙青念的名字後,舒瑤抬起眼,細聲細氣地告訴他:“我很喜歡您的歌。”
趙青念那時隻覺這女孩弱不禁風,像極了被束縛在籠中無法逃離的金絲雀。
但她似乎心甘情願。
第二次見麵,是梁衍與舒瑤分手之後,在舒瑤的學校中。
當時已是深秋,身體向來康健的梁衍竟然病了,發著低燒。
趙青念前去探望,卻發現梁衍西裝革履的,一副正準備出門的模樣。
趙青念問了幾句,才得知,梁衍竟然打算去看舒瑤。
他放心不下梁衍的狀況,執意陪著他一同前去。
那天舒瑤正在考試,她坐在階梯教室最後一排,正低頭認真地做著試卷。
瞧上去,和學校中其他的學生沒有太大區彆。
隔著玻璃和綠植,其實看的並不清楚。
然而梁衍在那邊靜靜看了近二十分鐘。
直到考試結束,老師收走了舒瑤的試卷。她站起來,把東西都仔細地收攏在背包中,和朋友笑著,一起走出去。
舒瑤和她朋友從兩人所在連廊前的小路上走過,抱著書,避讓開一輛單車。
舒瑤還是很瘦,甚至比先前在梁衍那邊的時候還要瘦,但精神狀態瞧上去正常了許多,和朋友有說有笑。
趙青念那時已經得知梁衍把舒瑤送走的事情,忍不住問他:“大哥,當初為什麼不把她留下?”
——莫說一個舒明珺了,就算是十個她和十個舒世銘加起來,隻要梁衍不想,她們就帶不走舒瑤。
梁衍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但在那之後,趙青念再未聽梁衍提起過舒瑤,也再未去見過她。
感情這種事情,就像鞋子和衣服,永遠隻有穿著的人才知道合不合適,趙青念不知道他們的過往,但也樂意在這個時候幫一把。
不知為何,梁衍要求他對先前三年前的全部事情保密,不能對外透露半個字。
……
趙青念在這裡陪了舒瑤近半個小時,梁衍終於結束談話,走過來,帶著舒瑤去慶功宴上。
照顧到某些上了年紀的高管,這次的慶功宴並不飲酒。
在座的大多收到林特助的指點,知道舒瑤不喜歡交際,默契地沒有打擾她。
舒瑤眼尖地看到,沒有許純薇的身影。
隻是在離開的時候,隱約聽到旁邊人低聲交談,兩人都疑惑,為什麼許純薇的調動申請沒有得到審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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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錦城的最後一晚,梁衍履行約定,帶著舒瑤在夜晚去看桂花。
錦城有著名的桂花街,長長的步行街上,兩側栽種著桂花樹。此時正值花開時節,香氣四溢,猶如芬芳而夢幻的一張大網。
比起來桂花,舒瑤印象最深刻的,還是梁衍停留在老人的攤位旁,為她買了一份桂花糕。
一開始就是舒瑤肚子裡被勾出饞蟲來,想要嘗一口,但梁衍並不讚同她吃路邊小攤上的自製食品:“萬一吃壞肚子怎麼辦?”
舒瑤不說話,隻是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我隻吃一口好不好?”
舒明珺那樣強硬的性格,最受不了的就是妹妹衝她撒嬌,舒瑤將心比心,揣測梁衍也吃這一套。
果然,都不用她再次懇求,梁衍觸到她目光,便付錢買了。
兩人分吃了同一份,梁衍隻嘗了兩塊,那桂花糕的滋味其實並不美好,放的糖很少,幾乎沒什麼甜意,乾桂花更像是單純的點綴,但舒瑤仍舊一口一口吃的十分滿足。
以至於回到西京後的一周,舒瑤做夢,夢中仍舊是濃鬱馨香的桂花氣味。
除卻重修的高數課之外,大四其他的課程約等於沒有。學校的要求中,重修的成績完全以補考為主,因此高數課也沒有平時分,學生們可以自主選擇去或者不去。
上一個周,舒瑤一口氣翹掉了那麼多堂課,有些不好意思,從這周一開始,又恢複了和艾藍一同上重修課的“快樂”日子。
令艾藍意外的是,最新的一節高數課,竟然由霍林琛來代課。
霍林琛進來時,艾藍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就連剛剛補覺的舒瑤,都被艾藍暴力推醒。艾藍壓抑著內心的尖叫雞:“啊啊啊瑤瑤瑤,你快點看啊。”
舒瑤睡眼惺忪地爬起來,恰好聽到霍林琛正在進行自我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