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衍沒動。
他低頭。
舒瑤摟他腰腹的手更緊了。
走廊上安安靜靜,梁卻葵偷偷地跑出來看了眼,又很快縮回小腦袋,藏回病房中。
“我知道那時候我說了很多不好的話,可有些都是在騙你……”舒瑤小聲道歉,“對不起,我可以慢慢地和你解釋。”
梁衍微怔。
舒瑤仍舊箍著他的腰肢,臉頰在他背上蹭了蹭,聲音委屈:“我的頭好痛啊。”
這話果真有用。
梁衍摸了摸她的下巴,舒瑤立刻送了手,仰臉看他。
梁衍牽上她的手,往病房走去,有些無可奈何:“你呀。”
病房之中,梁卻葵此時就像一隻壁虎,老老實實地貼在牆壁上。瞧見兩人緩步走來,她立刻讓開位置,推出去,給這對情侶留出足夠的相處空間。
出去的時候順便關上門。
折騰了一下午,舒瑤也累了,梁衍讓她坐在床上,伸手摸摸她的臉頰,試試溫度。
還好,並沒有發燒。
剛想縮回手,舒瑤就捏著他的手腕,不許他離開,漂亮的一雙眼睛仍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你多抱抱我啊。”
她主動靠上來,細伶伶的胳膊環抱住他的脖子,蹭了兩下,聲音低低:“哥哥,我不喜歡許純薇。”
梁衍給她揉著太陽穴,問:“她做了什麼壞事?”
梁衍再了解舒瑤不過。
甚至不需要她再詳細多說,便知曉她未出口的意思。
“她很壞,”舒瑤說,“三年前,我收到了一封信,署名就是許純薇。”
梁衍撫摸她頭發的手稍稍一頓。
“那封信不是給我,而是是寄給你的,和你訂的漫畫書一起送過來,”舒瑤慢慢地回憶,“可能是傭人整理的時候弄亂了吧,不小心把信夾進了漫畫書頁裡。”
梁衍說:“未必是不小心。”
許純薇擅長做這種買通人、暗地裡做手腳的小把戲。
隻可惜那時候梁衍一顆心全在舒瑤健康上,未曾想過這些在暗中窺伺的渣滓。
他早就忘了許純薇這號人。
舒瑤很喜歡看漫畫,當時的梁衍購買了許多漫畫書供她,順便訂購了國內外一些出名的漫畫雜誌周月刊,例如集英社的《周刊少年jump》。
“那封信的內容,我到現在還記得。她問你為什麼要養一個寵物在家裡,還說我可能是……呃,那種職業的人。總之,用詞很不好,很惡劣。”
梁衍撫摸她頭發的手稍稍停頓。
“我當然知道她是在故意挑撥離間,”舒瑤說,“但我那時候也意識到,自己並不能作為你合格的伴侶。”
梁衍輕斥:“胡說什麼?”
“這點不能否認,我沒辦法成為你的左膀右臂,”舒瑤摟著他的脖頸,臉貼在他肩膀上,“那時候的我,連和人交談都做不到,但你不一樣。”
他很強大。
一開始接近梁衍時,舒瑤就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
那是麵對偶像而有的自卑。
那時候的愛令她感到卑微。
舒瑤說:“先前我聽明珺姐和你爭吵,她說過可以幫我恢複正常。”
梁衍並不言語,順著她單薄的背部,輕輕地拍了兩下。
“我和你分手,是想變得更好,能夠變成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你旁邊的人。他們到時候見了我們,也會稱讚,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而不是像許純薇那樣,說我是你的附屬品,是你豢養的寵物,”舒瑤鬆開手,眼巴巴地看著他,“但是你不同意。”
梁衍仍舊記得那時的情形。
舒明珺多次上門,礙於她是舒瑤堂姐這麼一層關係上,梁衍對她已經足夠忍耐。
偏偏舒明珺猶自未覺,反而多次挑釁。
在某晚,舒瑤剛剛拔完蘿卜,蜷縮在他懷中,突然提出分手。
分手的理由很簡單,舒瑤說想要變得正常。
但強行融入社會,隻會令那時候的她痛苦。
梁衍不能接受,但舒瑤卻無法提供更多緣由。
她悄悄地把自卑藏起來,不想讓偶像瞧見自己的不堪。
恰好當時梁衍心中煩悶,取了冰塊,含在口中狠欺負她,把舒瑤弄得淚水漣漣,憋著一股氣。
回憶到這裡,舒瑤說:“你那時候也有點過分,次數太多了,我根本不行啊。”
臉貼在梁衍胸膛上,舒瑤悶聲說:“本來還好好的,後來你那麼狠,我又羞又氣……這才說了狠話。”
正如梁衍能看穿舒瑤小心思一般,舒瑤深深知道他的脾性。
倘若當初不把話說的那麼堅決,他壓根就不可能放她走。
舒瑤本來也沒想這樣,可梁衍在床上實在太過於欺負人。偏偏那又並非淩虐,而是總能讓舒瑤愉悅到近乎崩潰,甚至於生理性失控。而梁衍完全掌控,欣賞著她的模樣,甚至還會逼她說些難以啟齒的話。
這令舒瑤掙紮不已。
享受他所贈予的好處,但又忍不住因那信上的話懷疑自己。
她那時候還太年輕,經曆過的事情不多,人情世故一竅不通。心思又過於敏感,仍舊有著一股年輕執拗的驕傲。
梁衍歎氣:“你早該告訴我。”
停頓片刻,他又說:“也不能怪你,畢竟你年紀還小。”
梁衍對待其他人無比苛刻,唯獨對舒瑤,永遠都是寬容。
哪怕她做出什麼事情來,梁衍都能原諒她,甚至於為她找好理由開脫。
“我討厭許純薇,”舒瑤直言不諱,“我不想再看見她。”
梁衍應允:“好。”
“那我萬一一直好不了怎麼辦?萬一還變得和以前一模一樣,你怎麼辦?”舒瑤看著梁衍,終於告訴他,“我感覺自己現在很排斥和人接觸、講話……剛剛卻葵在這裡,我很不自在,很難受。”
記憶完全恢複,她又陷入另一種不適之中。
方才和梁卻葵的聊天,舒瑤完全是逼著自己表現的正常。
但還是很難受,哪怕她不觸碰自己,內心的排斥感仍舊無法減少。
隻有梁衍,她隻能接受梁衍。
“沒關係,”梁衍說,“我可以工作,還能養活小櫻桃和小小櫻桃。”
舒瑤哼了一聲,抓緊他的衣服。
她的眼睛有點酸澀。
助理終於帶晚飯上來,舒瑤胃口不太好,稍微吃了些。
梁衍給舒明珺以及舒世銘打去電話,報了平安。
順便也將舒瑤如今的狀況如實告知:“她現在比三年前的狀況要稍微好一些,但也說不上太好……她仍舊不願意與人接觸。如果沒有必要,建議你們不要過來探望。”
手機彼端,舒世銘被梁衍這樣的語氣鎮住了,他不解地詢問舒明珺:“怎麼?聽梁衍這語氣……他打算養著瑤瑤、不讓我們見了?”
舒明珺放下手機,按著眉心,點點頭。
舒世銘追問:“我總感覺你們仨有事情瞞著我,從上次舒淺淺,再到這次的蘇綰灩。你們說,瑤瑤到底惹了什麼麻煩?”
“具體情形有點複雜,”舒明珺對舒世銘說,“你先做好心理準備,我慢慢地和你講。”
-
晚上,舒瑤不想住在病房中,外加身體也沒什麼大礙,撒著嬌,一定要讓梁衍帶她回家。
所幸如今不是酷暑,舒瑤大腿上的傷口恢複狀況良好。
隻是清醒後的她完全不願意讓其他人觸碰她,此時就連擦藥也是梁衍親力親為。
舒瑤穿著條素白的裙子,坐在椅子上。
裙擺很長,如同流瀉下來的一縷月光。她小心翼翼地卷起一部分,露出腿上傷口。
早就已經結痂了,在瑩白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醫生給調配好的藥水是透明的,味道很淡,抹在傷口上也不痛。
梁衍個子太高,他必須單膝跪著,才能夠給她仔細上藥。
舒瑤低頭,恰好看到他濃密的眼睫。
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頭發,發質偏硬,有點紮。
梁衍沒抬頭,也沒有製止她這種孩子氣的行為,拆開包裝,取出棉簽:“聽話。”
棉簽浸入藥水瓶中,吸透了藥水,這才拿起來,耐心地在傷口邊緣處擦拭。
藥水是涼的,沁入肌膚之中,舒瑤忍不住縮了一下。
“痛?”
舒瑤搖頭:“不是,就是有點涼。”
她眼巴巴地看著梁衍,卻也知道,在傷口徹底好之前,梁衍絕對不會碰她。
舒瑤把手又放在他的頭發上,摸了兩把,感歎:“為什麼你的頭發這麼硬啊?”
她的頭發是軟的,又細又蓬鬆,完全不能燙頭發,即使燙了,過上幾天就會散掉。
梁衍仔細塗抹傷口:“其他地方更硬。”
舒瑤小聲說:“今晚不想吃糖。”
梁衍笑:“好,那就不吃。”
藥水擦好了,把廢棄的棉簽丟入垃圾桶中,擰好瓶蓋,梁衍仔細地收拾乾淨。
舒瑤站起來,剛想自己走,卻被梁衍輕輕鬆鬆地抱了起來,走向臥室:“這麼漂亮的腳,等下還有用,現在彆走路了,免得累到。”
夜色動人。
一隻小蝴蝶忽閃著翅膀,落在了玻璃之上。
蝴蝶的兩隻小觸角微微相觸,它的視力並不好,超過兩米遠的東西,就什麼都看不清楚。
但此時此刻,不到一米範圍的飄窗上,它看見一個女孩正坐在飄窗上,纖細瘦弱的背部牢牢地抵在玻璃之上。
她麵前是一名高大的男性,聲音低低,叫著小櫻桃。
蝴蝶不能理解人類的語言,哪怕它聽見女生說了酸,也不會去思考究竟是吃了檸檬才變得酸還是因為其他;它的腦海中沒有中文詞彙,隻是忽閃著翅膀附著在玻璃上,躲避著窗外瑟瑟落下的雨水。
一場秋雨一場寒,花園中的植物茁壯成長。隔壁的媽媽又開始給孩子講豐收季節的童話故事,隻不過方式換了,貓崽崽腿受傷,不方便行動,於是用了魔法,胡蘿卜會自動跳到小貓崽崽的後爪中,貓崽崽隻需要花很長時間來擦拭胡蘿卜表麵上沾住的泥土。
小蝴蝶在玻璃窗上,一直等到雨停,才看見男人俯身,親吻著飄窗上的女孩。
女孩同樣回應他的親吻,叫他哥哥。
-
舒瑤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一隻腳仍舊露在外麵。
腳心有些發紅,方才梁衍給她揉了好長時間,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現在大拇指還會不受控製地蜷縮起來。
等她熟睡之後,梁衍才起身,去隔壁房間。
鄧玨正在那邊等他。
沿著那兩名精神病院的護士往下查,順藤摸瓜,還真的讓鄧玨摸出來一個大瓜。
蘇父沒有撒謊,這次的確不是他指使蘇綰灩做的。
他沒這個膽量,也沒這個能力。
梁衍坐在書房中,聽著鄧玨報出那人名字,倒是沒什麼意外。
他捏著舒瑤送來的那支鋼筆,轉了兩下:“沒想到這麼沉不住氣。”
幫助蘇綰灩越獄的這個男人是蘇父的老上級。
“彆忘了,你手上捏著的那些證據能讓他把牢底坐穿,他怕你呢。這幾年他也快退休了,才出了昏招,”鄧玨被氣笑了,“他上周剛去了趟瑞士,聽說女兒兒子也都送出國了。”
梁衍神色淡淡:“走了也能弄回來。”
當初梁衍和蘇父交涉,搜集了不少他們那一派係見不得人的秘密出來,直接沒有一個乾淨的。
梁衍放下鋼筆:“資料已經交到三叔那邊,對他們這種人不需要婦人之仁。”
鄧玨深以為然:“的確。”
他端起茶喝了口,潤潤嗓子,這才問梁衍:“蘇綰灩那邊怎麼處置?”
“走法律程序,應該是強製關押。”
鄧玨說:“蘇綰灩這次居然主動承認了,這次犯罪完全在清醒狀態下,再加上襲擊護士出逃、還有前科,估計她這輩子都出不來了。”
說到這裡,鄧玨搖搖頭:“說起來她也挺可憐,我聽父親說,蘇綰灩先前也挺聰明漂亮。隻可惜遇上了那麼一個畜生爹,好好的姑娘,剛剛成年就被送給上級,活生生給折磨的精神不正常了。”
當年那些舊事涉及人員太多,雖然秘而不宣,這幾天還是給查了出來。
蘇父把漂亮的女兒當做禮物,輾轉送到到一個又一個上級的床上,借此討好,長達多年。蘇綰灩甚至還懷過一次孕,也不知孩子父親是誰,那孩子最終也沒能降臨到世上。
那之後,她明顯遭受到劇烈打擊。
一次酒會,蘇綰灩被人刁難,舒父替她解了圍。
不過舉手之勞,誰知蘇綰灩就此瘋狂迷戀上他,不顧舒父已有家室;多次示愛不成,她再度被人強行侮辱,癲狂之下,竟拿槍衝入舒家。
雖然可憐,但鄧玨卻無法對她產生同情心理。
有些人同樣承受傷害,卻不會去傷害無辜的人。
鄧玨粗略回憶了下,忍不住問梁衍:“對了,聽說你下午打了許純薇一巴掌?”
“嗯。”
鄧玨不可思議:“你竟然還打女人?”
梁衍取出一張白紙,鋼筆在上麵劃了幾道,他抬眼:“她的性彆不影響這件事。”
鄧玨摸著下巴,又忽然聽到梁衍說話:“你和許純薇父親來往比較密切,麻煩你轉告他一聲,讓他好好管教自己的女兒。西京這塊地方小,容不下許純薇這尊大佛。”
鄧玨好笑:“你難道還不讓人回西京了?”
“你隻管轉告,”梁衍說,“具體要怎麼選擇,全在他自身,我不乾涉。”
鄧玨吐槽:“你都這麼說了,他怎麼可能還留許純薇在這裡?他又不是傻子。”
談話間,隻聽寂靜夜中,有貓哀哀叫了一聲。
“對了,那死貓的事——”
“已經抓到了。”
也是蘇綰灩背後那人做的。
先拿死貓恐嚇,再把人劫走,那人自以為曾一手開發蘇綰灩,養她多年,認為蘇綰灩對他會有點真心。
真是想錯了。
蘇綰灩親口對警察招供了一切,直言恨不得那人去死。
那人不僅高估了蘇綰灩對他的忠誠,也高估了自己的權勢範圍。依靠著嶽父,這幾年無風無波,他竟然感覺自己能夠隻手遮天,真是荒謬。
“好了,時間到了,我也該回家,”鄧玨看了看腕表,站起來,“再晚點,我妻子就該擔心了。”
梁衍送他離開,重新回到臥室中。
舒瑤還在睡,小小一團裹在被子裡,側著身體,小手放在臉頰旁,呼吸均勻。
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呢喃著,低低叫了一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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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瑤又開始拒絕出門。
不想曬太陽,不想見人,隻想和自己的手辦和動漫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她可以通過通訊軟件給朋友聊天,但不想見麵,也不願意打電話或者視頻。
隻能接受文字聊天。
打字速度還飛快,一連串的哈哈哈哈或者啊啊啊啊,單單從聊天記錄上,完全瞧不出異樣來。
舒瑤把自己的事情簡單地告訴了艾藍和秦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