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來世
阮恂無法形容自己這一刻的感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從樓梯上滾了下去,但是她仿佛失去了痛覺,她沒有疼痛,沒有驚訝,沒有悲哀,就那麼輕淩淩的,脫離了身體的軀殼。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世界在變化,變成了一條五彩斑斕的奔騰長河,席卷著她躁動前行,她不可抑製其流淌,遂隻能隨波逐流。某一刻,長河消失了,世界也安靜了。那樣極致的靜謐之中,在她視界裡極速放大的,是一道鏽漬斑斑的老舊窗欄。
窗欄外緣的水泥台階上,是幾盆灰綠的仙人掌,而一個眼珠漆黑的小女孩正在窗欄裡,和對麵的人說話。
這幕場景印在阮恂眼裡,變成了靜止的畫麵,她平靜的內心終於升騰起一絲驚訝。眼眸漆黑的小女孩是她自己,而對麵那個稍微大一點、手裡拿著本卷邊舊書的姑娘,是她的鄰居姐姐唐安安。
好像一切的根源都是從這裡開始,而阮恂,又回到了這個最初的地方。
唐安安像她記憶裡那樣說道:“阮阮,你想聽這個裡發生了什麼嗎?”
而自己問:“結局好嗎?”
唐安安道:“我還沒有看到結尾呢。”
“那……”阮恂猶豫了,“那你隨便說說。”
唐安安開始講故事,她講的是成年後的阮含一,對阮恂來說,陌生的阮含一。
她講述的那些有關於這個故事的情節阮恂都已經記不清了,亦或者是當時她根本就沒有認真聽,她當時在想些什麼呢?上帝視角的阮恂疑惑著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然後她發現,她自己也在看著“她”。
她對唐安安的說話聲充耳不聞,卻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方向,漆黑純粹的眼瞳裡,映照出眼前的一小塊光景。
她明明什麼都沒有看見,卻好像什麼都看見了。
下一刻,阮恂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牽引力拉扯著她,將她強行扯往了唐安安的方向,唐安安手裡的書翻過了一頁,阮恂就這樣被翻進了那本書裡。
……
像是有沉沉的冷水灌進了靈魂。
阮恂睜開了眼睛,卻依舊看到了自己……不,那不是自己,那是書裡的阮恂,已經長大成年的阮恂。她走進了這個故事,卻不再是成為故事裡的角色,而是一個看書的人。
唐安安講故事的聲音恍惚的又傳到了她的耳朵裡,她就這樣,一幀一幀的看完了原本那個故事。
原來阮含一和她應該水火不容,她會在林窈的蠱惑之下堅信阮含一就是害死歐明希的凶手,堅定不移的要找她報仇。
原來白懌長大之後變得很冷漠,眼眸裡都是冰海雪原,比少年的白忱還要讓人畏懼。
原來很久以後,白懌會和姐姐在一起,他們才是這個故事的主角。
原來……原來白忱和白懌並沒有和好,甚至於反目成仇,甚至於互相算計,甚至於遍體鱗傷。白忱會成為一個陰鷙暴戾喜怒無常的人,成為這個故事裡最大的反派。
而她也看到自己的結局。
在某個宴會上,白忱多看了她一眼,僅僅隻是一瞥。林窈自作聰明的把她送給了白忱,她不得不淪為一件禮物,一個整日活在恐懼與惶然中的擺件,最後抑鬱而終。
這算什麼?
阮恂從心底裡討厭這個故事。
對她來說,這些人不隻是書裡的角色,她也不隻是個看書的人。他們曾在她身邊活生生的存在過,明明都是那麼好的人,為什麼卻要走到這樣的結局?
她想掙紮,想擺脫這樣的命運,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而不是被病痛所折磨,或者被故事情節所囚禁。
她想——
“她怎麼哭了?”她聽見有人這樣說,聲音非常熟悉“難道是做了噩夢?”
這道聲音像一個鋒利的足以破開混沌的鉤子,或者晴空橫劈下了一道雷霆,阮恂的意識瞬間回歸,感官也慢慢恢複,她感覺到了一種仿佛被延遲的、麻木的鈍痛。
痛覺瞬間就走遍了全身,她下意識想呻-吟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來什麼完整的聲音,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回來了。
剛才那些場景,隻是個奇異詭譎的夢。
而夢之前所發生的事情應該是……
阮恂睜開了眼睛。
但是刺眼的光線使得她立刻又閉上,周圍的景象一晃而過,是在一間病房裡。
阮含一的聲音道:“她剛才眼睛動了一下,哎是真的,馮姨你快去叫醫生!”
馮姨小聲而無奈的說著什麼,阮恂沒有聽清,為了迎合阮含一的話,她試著再一次睜開眼,這次比上次適應了許多,原來剛才刺眼的光線是病房的頂燈。
馮姨也驚訝的發現她醒了,連忙按了呼叫鈴叫醫生過來,阮恂聲音低啞的問:“天還沒有亮嗎?”
“害,”阮含一瞥了她一眼,“你想什麼呢,這是你昏迷的第三天晚上了。”
醫生很快就來了,從醫生的口中阮恂得知自己有中度腦震蕩的風險,而同時身體存在三處骨折,其中一處是粉碎性骨折。
可見摔的不輕。
醫生提著聽診器離開,阮恂看到牆上的石英鐘表,正是晚上八點鐘。
阮恂看向阮含一:“姐姐,現在不是還沒下晚自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