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靈淵做了個很長的夢。
一般來說, 除非是重傷, 不然高手不會陷入深眠太久。可也不知道是他做夢的業務不熟,還是之前在青銅鼎裡被抽空的魔氣沒補回來,這天盛靈淵居然一時靈台失守, 在亂夢裡顛倒了半生。
沒有什麼連貫情節,他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被困在混沌夢境裡, 但一時又像回到了在位的最後十年裡,覺得很冷。寒氣從骨頭縫裡往外滲,鼻尖似乎又縈繞起赤淵之火的味道, 他身不由己,手足一同麻木, 就像個提線木偶,再一次被時代推到滾滾岩漿邊, 再一次縱身一躍……
盛靈淵猛地驚醒, 眼睛裡還殘留著觸目驚心的血色,身邊床頭燈、水杯、鏡麵、玻璃窗同時被動蕩的魔氣震碎,隆冬的寒風“呼”地一下湧入室內。
作者有話要說:
他自己還沒回過神來,就聽旁邊有人“嘶”地一聲,緊接著頭發又被人扯了一下——宣璣睡相不佳,把自己鋪了盛靈淵一身,被子都被他擠跑了,委屈地在床腳團成一團。挺大一張床,他就不會找個地方自己好好待著,非要往彆人身上擠,盛靈淵半個肩膀被他壓得沒了知覺,頭發更是和他糾纏得難舍難分……躺下時明明整整齊齊的,也不知道是怎麼被揉搓成這樣的,難怪夢裡又冷又半身不遂。
宣璣被寒風驚醒,才剛一動,又讓頭發扯了回去,他迷迷瞪瞪地一抬手,地上碎成一團的玻璃渣子就囫圇飛起來,亂七八糟地往窗口一堵,把好好的玻璃窗修得跟萬花筒鏡似的,這才用腳丫子勾回涼透的被子,撐起自己,抖落掉纏在他脖子上的長發。
盛靈淵的三千青絲無處著落,於是流水似的滑進他睡衣裡,掠過他胸口,宣璣冷不防地激靈一下,後脊躥起層層的戰栗,醒了。
天已經蒙蒙亮,路燈還沒下班,想避開早高峰的人們已經在路上了,窗外的燈光從被風掀到一邊的窗簾縫裡掃進來,與盛靈淵記憶中的風燈和燭火不同,這些燈光更爽利,橫平豎直的,不搖曳、也不跳,雖然刺眼得讓人不習慣,但襯托得這人間滿滿當當。
盛靈淵失神片刻,神魂方才歸位,想起自己身在何時何地。
對了,他是在……家裡。
等盛靈淵恢複體溫、恢複呼吸,能稍微能把清醒時間保持得長一點之後,他就不肯再住療養院了。療養院清靜得好似不食人間煙火,連霧霾都不大肯往這邊飄,總讓他想起度空曠又岑寂的度陵宮。他這個人有時候非常能忍,什麼都不在乎,但當他認為沒必要或者單純不想湊合的時候,那些被封建帝製慣出來的任性就冒出來了。
說走立刻要走,也不解釋為什麼。連同黃局在內,所有人都被他弄得很緊張,宣璣不是上個月才出生的,這位可是上上個月才詐屍的。大家頭一次感受到現場版的“君心難測”——問他什麼他都說好,問哪需要改進他隻說不必——都挺好,哪都甭改,但就是不在這住,哪怕他一時連站都站不起來,隻能坐輪椅。
最後還是宣璣拍板,表示陛下有什麼不滿意他負責,才頂著一幫人憂心忡忡的目光把盛靈淵領回永安的小公寓。
反正赤淵的事大方向也都敲定了,短時間之內不會有什麼重要會議,有事他再過去也沒什麼不方便。
這小公寓實在是個鳥籠,臥室裡放一張大床就捉襟見肘,一開窗戶能聞見隔壁晚飯吃什麼,樓上新搬來一對怨偶,天天打架,耳力靈敏如盛靈淵,已經將這二位婚姻生活裡的**狗狗了解了個端詳。
但他依舊頗為樂在其中。
盛靈淵想要與帝鄉度陵相反的一切——哪怕狹窄、擁擠、吵鬨。這樣,他就能在午夜驚醒時,第一時間看到微微開裂的吊頂,知道前塵已經翻篇。
宣璣感覺到他氣息不穩,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手的冷汗,忙問:“怎麼了?哪不舒服?又頭疼?”
盛靈淵抬手擋住窗外刺進來的光,眯起眼睛,不認識似的看了他一會,這才慢吞吞地說:“唔……沒什麼,夜半驚見不速之客,嚇我一跳。”
宣璣第一反應是:誰?哪呢?
第二反應是:操!
盛靈淵抬手把他勾了回去,含笑問:“你又什麼時候偷偷摸摸地跑過來的?”
有這一問,是因為他倆頭天晚上又吵了一架。
嚴格來說是宣璣自己吵的,陛下為了家庭和睦的大局,並沒有回嘴,不料朱雀族長單方麵地把自己氣成了火烈鳥,鎖門住書房了,擺了好大一個要分居的姿勢……雖然隻持續了半宿。
這場長達半宿的分居,起因還是青銅鼎裡那點破事——
盛靈淵因為事兒多,非得擦手,不小心露了馬腳,裝死未果,但心率體溫和剛恢複的呼吸不是裝的,他就像個壞了的電池板,“充電二十四小時,通話兩分鐘”,反複上線掉線,幾次下來,宣璣天大的火也給他磨沒了。於是一半順水推舟,一半自欺欺人,宣璣接受了“盛靈淵知道丹離會留一線生機”的這個解釋,把那事稀裡糊塗地揭過去了。
昨天晚上,宣璣炒完三個菜,探頭往客廳看了一眼,電視裡正放著本地新聞,而盛靈淵正窩在輪椅上玩手機。
快遞送來有一陣了,他們回家的時候,包裹在門口弱電井的小黑屋裡積了一層灰。陛下對這個小玩意非常感興趣,安好sim卡以後就沒放下過,已經在手裡攥了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宣璣的錯覺,盛靈淵拿著手機,好像懨懨的精神都旺盛了不少。
宣璣就有點憂心,巫人族吃不胖的人設,顯然已經因為食物的極大豐富崩盤了,陛下青史留名的“勤勉自律”,會不會也在當代互聯網麵前不堪一擊?
一個有網癮的大魔頭……聽著還怪萌的。
“彆看它了,傷眼,快看我好好養養。”宣璣打了個指響,湯菜盤碟就屁顛屁顛地自己飛上了餐桌,同時,盛靈淵手裡一空,手機自己騰空而起,落到宣璣手裡。
“你玩什麼呢?玩這麼上……”
隻見盛靈淵既沒有玩遊戲,也沒有刷社交媒體——他正在練習用手機打字。
練習材料就是正在播的新聞。新聞節目一般語速不快,普通話也標準,而且都有字幕,盛靈淵還沒學會拚音,捕捉到什麼詞,就用筆畫輸入法敲什麼字。一開始因為字不熟,輸入法也不熟,基本都是四不像的亂碼,亂碼了好幾頁,才開始有像樣的簡體字,但因為錯彆字太多,看不出有什麼意思,及至宣璣收走他手機的時候,他已經能打出差不離的詞語了,而且打眼一掃,他捕捉的詞居然全是新聞裡的關鍵詞。整篇就是一份準確且高度概括的速記,完全沒聽見節目的人看一眼這個,能大概知道方才都播了什麼。
宣璣:“……”
錯了,跪了,不該以鹹魚學渣的心揣度陛下。
“給你下的遊戲不好玩嗎?”
盛靈淵活動了一下肩頸,很老乾部地回答:“太鬨騰了,眼花,打打殺殺的。”
宣璣:“可以玩放置類的,就攢攢東西也挺好玩的……”
盛靈淵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宣璣莫名其妙懂了他這個眼神的含義——你好幾千年連個雞窩都沒攢下來,每天在遊戲裡攢東西,這是什麼誌趣?
“……行吧,移駕過來吃飯。”
擺筷子的時候,正聽見晚間新聞裡報道某遊樂場因超負荷運行,導致設備故障,若乾遊客被困摩天輪,盛靈淵的視線重新被電視吸引走,讓人山人海的排隊場麵震撼了一下。
宣璣說:“逢年過節一放假,遊樂場就得變成排隊場——我還以為你知道呢,所以才拿幻境裡不用排隊的遊樂場糊弄我。要不哪天我帶你去見識見識?”
“不了……敬謝不敏,”盛靈淵盯著電視上的字幕,注意力習慣性地轉移到簡體字和發音上,一不小心順嘴道,“那是怕你留下遺憾,不是糊弄……”
他話已經出口才反應過來,一口咬住自己的話頭,心想:不好。
空氣突然沉默。
好一會,懸在半空的一雙筷子才落到瓷碗上,“當啷”一聲脆響。
宣璣陰惻惻的目光從餐桌上抬起來,一字一頓地問:“哦?陛下,你說說看,我會留下什麼遺憾?”
盛靈淵:“……”
躺太久了,肯定是電視廣告裡說的那個叫什麼……腦供血不足。
“不是……哎,這些年官話變化太大,真比巫人語還難學……”盛靈淵啞然片刻,裝模作樣地乾咳一聲,“不是那個意思,你多心了。我的意思兩手準備,怕萬一,萬一給你留下遺憾……”
樓上那兩口子助戰似的,大晚上不好好吃飯,又爆發了戰爭,隔著天花板和地板傳來一句:“那你還挺周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