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靈淵有這麼一問, 其實就是想起舊事隨口提的, 本來也沒指望會聽見什麼正經答案——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連他自己印象都不深了,何況是正正經經在人間待滿了三千年的宣璣呢。
那會兒在天魔劍裡的宣璣還是個半大孩子, 少年時恐懼得天崩地裂的事,若乾年後再回頭, 大多也隻剩下一句笑談了。再說作為劍靈的宣璣小時候被他寵得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受過幾天赤淵怨氣反噬的罪之外,什麼委屈都沒吃過, 除了怕鬼怕黑之類的小毛病,盛靈淵也想不出他能有什麼正經“恐懼”。
作者有話要說:
他頗感興趣地回頭看了一眼外麵的白霧,心說那年代的鬼故事可沒有當代這麼“妙趣橫生”。
誰知,宣璣聽問卻罕見地停頓了一下,然後才若無其事地說:“什麼啊,不記得了。”
這停頓有些微妙,盛靈淵是什麼耳朵,立刻聽出了點彆的意思。
與此同時,宣璣忍不住偏頭看了他……白了他一眼,不過他翅膀一收,周圍就很黑了,他以為盛靈淵專注撩閒沒注意,所以偷偷瞪完人,又很快遮掩了過去:“我看見他們挖的坑……”
盛靈淵心裡一動,忽然捏住他的手腕:“你等等。”
他突然想起來,宣璣好像就是那前後,開始頻頻向他關閉自己想法的。
小劍靈一開始學會主動切斷心神聯係,其實是報複盛靈淵單方麵的“自閉”,後來不知道是關習慣了還是怎樣,倆人互相不通念頭就成了常態——畢竟也都大了,很難像小時候那樣坦誠相見了,盛靈淵自己心裡有那麼點不可說的旖念,也有意裝死回避。於是互相躲躲閃閃,後來那幾年,他倆隻是共享一部分感官,除非遇到特殊場合特殊事件,否則基本不再共用識海了。
盛靈淵在從宣璣記憶裡看見度陵宮裡那個訣彆越軌的親吻之前,其實並不敢奢望劍靈對他有什麼手足之外的意思,相隔三千年,乍然相見,之後又是馬不停蹄地爭吵、收拾爛攤子,生離死彆,很多東西被一帶而過,倒都成了細枝末節——比如,小劍靈對他……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盛靈淵的目光在黑暗中灼灼地亮起來,嘴角微微一翹:“難道和我有關係?”
怪不得醒來以後裝失憶。
現在想起來,天魔劍靈一出世,就是被血和火鍛造過的,雖然因為種族缺陷,性格鬨騰幼稚了一點,但精神哪有那麼脆弱?盛靈淵那時候也是年輕,關心則亂,居然就被他糊弄過去了,還唯恐刺激他,護著他不讓丹離多問。
宣璣:“都說了我忘了。”
盛靈淵:“我不信。”
宣璣掉頭要溜:“彆鬨,我要去把那坑填上,老王他們都被困一宿了。”
盛靈淵不鬆手:“噯,著什麼急,這空殼魘陣又不傷人,正好給他們練練膽子。”
宣璣:“精神傷害不是傷害嗎?陛下啊,快做個人吧!”
說完他炸著毛掙紮開,逃似的往前趕了幾步,卻沒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宣璣忍不住回頭張望了一眼,見盛靈淵一手插兜,站在原地,另一隻方才抓過他的手懸在鼻下,好像嗅著什麼味道似的,頭發上的羽毛在妖族氣息濃重的地方自然地發著光,從他身後彌漫過來,背光的輪廓與五官都鑲了一層朦朧的金邊。
看不清神色,但宣璣感覺得出,那眼睛裡帶著比歲月還和緩的笑意。
“族長,”恍惚中,他聽見盛靈淵說,“朕年輕時不說有多循規蹈矩,對你一直都沒有半句越軌逾矩的話,到底是什麼讓你誤會出非分之想的?”
宣璣忽然不由想起天魔劍出鞘時——算起來,那其實是他第一次見盛靈淵,以前用的都是盛靈淵的眼睛,那年代可沒有現在這麼清楚的鏡子,盛靈淵也不是沒事愛攬鏡自照玩的人,隻能偶爾在水邊銅鏡前匆匆一瞥,看個大概的影。
他本以為這個人熟得不能再熟,隻是換個角度看而已,誰知一睜眼,就跌進了少年人皇的瞳孔裡,溺成了一隻永世不得翻身的水鬼,他當時第一反應就是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念頭,把識海瀝得一片空白。
“一見鐘情。”
宣璣說話時候沒張嘴,那幾個字從舌尖上滾過去,像一聲犯了牙疼病的哼哼。
盛靈淵也不知是真沒聽清還是故意的:“什麼?”
“我說我……咳,”宣璣清了一下嗓子,轉身朝那坑走去,“我那個……就……見色起意唄。”
雖然不是好詞,但盛靈淵瞬間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呆了一下,隨後很好脾氣地笑罵了一句:“放肆。”
“那會不是那什麼,世道不好麼,人們都吃不飽,普遍發育不良,一個個都麵有菜色的,我也沒見過什麼世麵,天天見一堆歪瓜裂棗,突然看見一個五官端正的,就被閃瞎了狗眼唄。再說……”
再說以他倆從小的關係,盛靈淵所謂的“不越軌逾矩”,本身就很不自然了。
比如有一次,盛靈淵洗澡的時候宣璣跑進去催他。其實他倆從小連識海都共用,身上哪沒見過?根本沒什麼好避諱的,盛靈淵也是因為這個,一開始強忍著沒表現出什麼不自然,直到被宣璣催了幾次,他實在沒辦法,隻好從水裡爬出來,披衣服的時候到底背過身去了——當時未及冠的陛下還知道要臉。
宣璣本來滿心想著催他帶自己出去玩,沒太留心彆的,結果被他這麼一背,眼裡忽然就隻剩下那個飛快被衣服蓋住的後背……慌亂間盛靈淵沒顧上仔細擦,衣服一層一層地往上加,後脊上的水痕就像關不住的牆內花,層層疊疊地往外洇。洇到外頭,又和濕漉漉的長發裡應外合在一起,影影綽綽的,露出了一點彆樣的東西。
於是那天叫盛靈淵出去到底是因為什麼,倆人出去之後又去了哪,宣璣就全不記得了,滿腦子隻剩下一個背影。
盛靈淵問:“再說什麼?”
“……再說當時也不是我一個人瞎,”宣璣回過神來,酸道,“我看那堆後來歸降的人族和類人族各部一個個都虎視眈眈的,都有把你搶回去當女婿的意思。”
被扣帽子說是“靠臉統一人族”的退休皇帝沒有一點不高興,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一點:“我說你那時候怎麼總找我麻煩。”
他們在從北原回來的路上被截殺,就是因為人族各部在凝聚,眼看已經成了氣候。
那會兒新皇後位空懸,彆說是個青春正好的少年郎,就是個缺胳膊斷腿的賴頭大漢,也有的是想政治聯姻的。每收攏一個部族,歃血為盟之後,必定有“介紹對象”這麼一出,並根據各地民風民俗不同,遭遇過各種匪夷所思的手段。
不滿二十歲的盛靈淵要放在現今,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當時也還沒修煉出金剛不壞的臉皮,時常被搞得很狼狽。
在外麵狼狽就算了,每次遇到這種事,回來劍靈還跟叛逆期到了一樣,各種陰陽怪氣,跟他無理取鬨。
宣璣一挑眉:“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我就不清楚了。”
硬幣停在被施工打穿的地洞前,正滾落到坑裡,“當啷”一聲輕響,打斷了他的酸話。稀薄的魘獸氣息被最近赤淵的異動激活,彌漫出來,隨即又被朱雀先天靈物的氣息壓製,宣璣停頓了一下,輕輕跺腳,喝令道:“顯。”
盛靈淵溜達過來,探頭看了一眼,也不幫忙,在旁邊慢條斯理地說:“我沒多想,還以為你是跟我一處相依為命習慣了,不喜歡生人。”
宣璣沒反駁,這倒也沒錯,彆看他現在咋咋呼呼到處跟人稱兄道弟的,小時候其實挺排斥陌生人的,彆人又看不見他,一有外人,盛靈淵就不能全心全意地陪他了。十次找碴吵架,得有八次都是因為盛靈淵該分給他的注意力沒給到位,到了青春期的時候,盛靈淵早已經被他作習慣了。
空無一人的工地裡“嗡”一聲輕響,一道火光掠過地麵,宣璣一邊信手在虛空中畫符,一邊嘀咕道:“那會不懂事麼,不管好意的還是惡意的,天天一幫人圍著你轉,我就隻有你了……”
“唔,我知道,”盛靈淵溫聲說完,又慢悠悠地補了一句,“就像小孩子怕爹給你找後娘一樣。”
宣璣手裡的符一下走了筆,畫廢了。
“你占誰便宜,充誰爹呢!”
盛靈淵笑了起來。
“紮著手在旁邊不幫忙就算了,還搗亂,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