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靜吩咐雲麓帶鬱暖去裡間, 給她換了一身將軍府婢女統身的襦裙。
粉灰的錦緞裁成, 腰間係一條淡紫綢帶, 烏黑的長發綁成丫髻, 綴了一對兒細巧的金丁香。
她站在一排婢女中間, 低著頭,恭敬侍立著,並沒有多少存在感。
當然, 如果她沒有抬頭的話。
即便妝容改變了一部分相貌氣質,但鬱暖的骨骼麵相,並不曾有變化。
她對著銅鏡照了照,還是有些不滿意。
她是忠國公的女兒,若是被人發現, 自己沒了請帖, 還要堅持扮作丫鬟去崇北侯的壽宴上,不管是甚麼原因,都十分沒臉了。
隻她不可能臨陣退縮, 那豈不更丟人?
於是鬱暖稍稍歎口氣,還是跟著原靜一道出門了。
她代替了雲麓的位置,故而能同原靜上一輛馬車,方便照顧自家主子。
然而, 誰照顧誰還不一定。
原家的馬車和宮裡的並不一樣,雖然三駕已然是較高的規製, 卻還是稍有些顛簸。
對於鬱暖這種,身嬌體貴時不時咳血頭昏的姑娘來說, 的確有點受不住。
她隻覺頭暈,昏昏沉沉的,雙手鬆鬆垮垮虛握著,沒有力道。
於是便自己一個人,乖巧縮在一邊,半閉著眼睛,腦袋隨著車子的晃動前後輕動,纖長的睫毛輕輕發顫,不吱聲。
原靜怕她無聊,便與她說上兩句話,不成想鬱暖反應慢了一整拍,頓了好久,方能答上半句。
原靜才發覺她不對頭,於是給她端茶,又是輕哄著喂蜜餞,還順帶給她按摩了耳後和肩胛,才叫鬱暖覺得好受些,呼吸也順暢起來。
下馬車的時候,原靜不得不借力,扶著她家小婢女下車。
幸爾鬱暖身體輕盈,一拉就能著地,還很聽話。
原靜不得不感歎,自家馬車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平順不顛了,她這也受不了,那也頭暈想吐,實在太嬌氣了些。
原夫人身子不好,將軍府便隻有原靜一人來赴宴,交了請帖和錦盒裡的禮兒,便能進去落座。
武威大將軍的家眷,自然坐席靠裡,雖不與男人們同席,卻也是以一張長長的山水屏風隔開,又空了些距離,隻能聽到些那頭的說話聲,和杯盞相碰之音,其餘卻聽不真切。
與原靜同坐的那些貴婦貴女,皆是長安名流,自然不能與一般貴族女人們相提並論。
若鬱暖還未嫁,大約也是要坐在那兒的。
崇北侯身為壽宴的主人,又是權傾朝野的權臣,自然是得會會賓客,不可能一人都不見。
故而女眷裡,便是她們這些人受敬。
鬱暖現下,身為原靜的貼身丫鬟,便分了半席,與另一個大丫鬟雲妍一道坐在原靜身後不遠處,候著主子的需求。
她和原靜約好,待壽宴行至一半時,便由雲妍陪著她,到男賓那頭,去尋鬱成朗。
要雲妍陪著,也是因為原靜實在不放心鬱暖,隻怕她受欺負。
崇北侯的壽宴,其他大員皆來道賀,當然,除了忠國公,他隻派了兒子來吃盞酒,隻全了禮節,旁的一概不做,隻不明著撕破臉罷了。
但這也夠有些打臉的,自家身子健朗著,不肯去,偏叫兒子去赴宴。
那豈不是在說,崇北侯您在我心裡,隻配得使這未婚的小輩來捧場,尚不算有臉子。
不過,這些微妙的事體,鬱暖尚且懶得操心,她隻管好自己便是。
原靜一遇上鬱成朗,便有些膽怯,隻怕不是鬱暖這個親妹妹去請,先叫妹妹說項方能安心,而她自己若獨去了,卻可能,會有全然不同的結果。
這點,鬱暖可以理解。
但是,她覺得,其實不管自己去不去,鬱成朗的想法都不會改變,隻是委婉點,和直接點的區彆而已。
壽宴剛開,氣氛還沒到達頂點,女眷這頭皆淺嘗輒止地,說了幾句場麵話。
今兒個坐在主家位置上的,倒是許久不見的秦婉寧。
鬱暖稍稍有些納罕,卻也鬆了口氣,她真不想和秦婉卿互相扯頭花了,太累人了。
她估計,是秦婉卿的身子沒好,不然,崇北侯的場,尚且輪不到秦婉寧坐那個位置。
但也有些奇怪的是,女眷們對待秦婉寧的態度,頗似似從前待秦婉卿那般。
仿佛她不但坐在那個位置上,就連身份,都代替了秦婉卿。
鬱暖沒怎麼接觸外頭的消息,所以導致自個兒一頭霧水,完全摸不著頭腦,有點懵。
待上了菜,鬱暖和雲妍便輪流著,弓腰上前,給原靜夾菜。
這也算是時下的一點規矩,並不是說貴女們自己不能夾,但是每道菜上來,都會由身旁的奴仆們為她們樣樣皆夾一點,再由她們吃掉,以示對主家菜肴的歡喜,免得自己夾會夾漏,一場宴下來都沒動筷子,便顯得有些無禮。
待鬱暖上前時,與原靜相熟的一個貴女,在對麵啜了一口酒,邊笑道:“阿靜,你換了新婢女了?”
雲麓是原靜從小服侍到大的,待其餘與她主子私交不錯的貴女們,都說得上話,許多年下來,尚算得上熟稔。
原靜麵不改色道:“雲麓昨兒個身子不爽利,我便放了她兩日空閒。”
那貴女瞥了一眼鬱暖,隻見她身子纖細有致,露出來的額頭和手腕,卻發黃略黑,於是便有些興致缺缺,隻笑了笑,不說話了。
鬱暖於是平靜地垂頭,默默退身,坐了回去。
她聽著這些女眷,又聊起了宮裡的事,說著說著,便說道那日太後的壽宴上頭。
在座都是貴族中的佼佼者,大多那日都在正殿內,不能說的不提,能說的卻還是很有一些的。
鬱暖這才曉得,秦婉卿根本就不是病了,才被留在太後宮裡休養。
她根本就是被關押起來,現下生死不明。
崇北侯不是沒求過,但這是太後宮裡的事,皇帝不管,太後打太極,隻不給他臉麵,加之現下他自個兒也在風口浪尖,於是便很聰明的擱置下來,
一個鵝黃色高腰襦裙,帶著明珠耳璫的姑娘,輕輕用絹子抹了唇邊,才抬眸輕笑道:“她也是自作自受唄,即便婉寧性兒好,待誰都寬和,我也得說上一句,若非是她自個兒作得慌,也不至於有今日的下場呢。”
襯憑甚麼時候,都有落井下石的人在,對於秦婉卿到底有沒有害人,還是說,她好鬱大小姐兩人先後吐血犯心疾是巧合,每個人心裡自有定論。
但不喜歡秦婉卿的人,注定嘴上不能饒了她,定要咬下她三兩肉來,才算煞了氣。
鬱暖垂著眸,腦子裡空空蕩蕩。
算了,索性就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