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暖隻是堅持抵抗道:“無事的呀,家裡大夫都說沒事了,何苦再大老遠尋張聖手與我把脈呢?”
南華郡主握著女兒柔軟的小手,另一隻手撫著她如綢緞般的長發,緩聲哄道:“張聖手最擅婦科,還是叫他瞧一瞧,娘親這心裡頭才踏實。”
鬱暖睜大眼睛,掙紮著便要下床,被母親和哥哥齊齊按住,才帶著輕聲求饒道:“我不想讓他來把脈了,讓我回府罷,娘親。”說到娘親時,她格外拉長了撒嬌的音調。
小姑娘的眼睫很濃密,不知何時,上頭已掛了淚珠,抬眼時顯得有些柔弱可憐,鼻頭紅紅的,帶了些細微的哀求。
南華郡主弄不懂女兒。
無論姑娘想不想,小寶寶說不得已在肚裡生根,她即便不想知道也無用,還不若直接麵對。
很快,張聖手便已趕來。
鬱暖的手被按著手,墊上薄薄綢帕,由著老大夫為她診斷。
老大夫又恭敬請鬱家人開了紗帳,瞧了她的麵色舌苔,問了各項事宜。
鬱暖本不欲配合,但清泉卻配合得很,回答得極是流利,一項項皆很精確,從身體的反應,到飲食習慣,至上趟行經時間。
張聖手縷了花白的胡須,皺著眉輕歎,拱手與眾人道:“這位夫人是有喜了。隻不見滑脈,老夫指心亦無多少圓潤流利之感,隻怕……”
南華郡主和原夫人互看一眼,皆有些擔憂,小心問道:“隻怕甚麼?”
張聖手歎息,眉間隱有慈悲之色,緩緩道:“隻怕是氣血不足,先天便有虧空。因著調理得當,已然是緩和許多,卻仍是……愈到後頭,懷胎彌艱。”
南華郡主道:“可有解決之法?請……聖手定要救我女兒。”
她的指尖都在發抖,被鬱成朗扶著有些無力,麵上卻硬生生維持著神情,不曾失態。
張聖手卻含著點笑意,立即溫言安撫道:“隻是,看小夫人脈象氣色,加之先頭郡主予我的陳年脈案看,實則應當無礙。”
“夫人的身子,在一點點調理充盈,應當是家中有甚特殊的法子,根骨上也漸有痊愈之勢。勢頭雖則緩慢,但將養著未必有礙,有道是潤物細無聲,這是最中庸恰當的了。”
“她雖不若尋常妊娠期的婦人氣血充沛,可隻消細致安胎,方法精確得當,亦不會有事。”
“隻再往後,若想要懷第二胎,須再候幾年,實在急不得了。”老大夫有些肅然提醒。
南華郡主有些不能置信,愣神輕輕點頭,她確實有些欣喜。
若這些話是真,那阿暖的身子,應當是好轉良多。
雖不說心疾根除,但照大夫的話來看,卻已經不似原本那般岌岌可危。
隻一兩年的時間,女兒竟好了那麼多。
她本來,已做好了打算,阿暖出嫁後備好了很多東西。
南華郡主這才有了要當外祖母的愉悅欣慰,和劫後餘生的釋然,
她快步轉身進帳子裡,握著女兒的手,含淚帶著笑容道:“阿暖,你要當母親了。往後、往後啊,我們乖暖也要懂事了,知道麼?”
被母親緊緊握著手腕,鬱暖垂著眸,輕輕抬眼,琥珀色的杏眼看著南華郡主,扯著唇角微笑道:“我要……當母親了啊。”
淚水從麵頰滑下,在雪白的領口小朵緩緩洇開。
鬱暖蜷縮著身子,隻覺涼意在身周翻湧著不停歇。
她不曉得哪裡出了問題,無論是涼藥,還是她自己。
其實就懷孕的幾率而言,她的身子這般羸弱,應當是不易孕的才是。
即便皇帝換掉了她的藥,精準算計了她的心思。
那頂多,也是防止她破壞自己的生育能力。
懷不懷孕,其實並不是任何人說了算的。更遑論她本來就月事紊亂,身體虛寒。
這是不是,亦是劇情的原因?無論如何,被逼迫進行了第一步,隻要她與男主在床笫間親密過,那就一定不能避免懷孕?
鬱暖慢慢伸手,撫過自己的小腹。
這是她和陛下的孩子。
柔弱蒼白的少婦捂著眼眸,淚水潤濕了手心,她有些渾渾噩噩起來。
不多時,外頭便有仆從來報道:“咱家姑爺來了,還帶了些壽禮兒,說是將將與沈大儒遊過江南,知曉今兒個是老爺壽辰,便匆匆趕來的。”
南華郡主原是對周涵有些不滿的,但有了這樣的好消息,她實在太喜悅,於是也不拿喬,連忙把周涵請了進來。
於是,鬱暖又見到許久不見的周涵。
她坐在床帳裡彆著脖頸,濃密精致的睫毛垂落著,纖白的手指一點點,摳著錦被的紋路,不言語。
她心頭有些空空的,又有些憂慮。
不僅僅是因為她不曉得拿這個孩子怎麼辦,也是因為,她害怕知曉皇帝的態度。
原著裡,他對自己的孩子那樣淡漠,雖並不輕賤,也給了他們最好的生活,卻很少花費時間和精力陪伴。
那足以說明,他對自己的孩子,並沒有多餘的父愛與嗬護。
他不是個好父親,卻是個很好的君王,他的兒子們都自小,就學會了彎著膝蓋恭聲叫陛下,隨著年齡漸長,亦慢慢懂得怎麼當好臣子。
鬱暖又伸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
她不曉得自己的孩子,有沒有機會出生。
她這些日子來,其實並非一無所知,她隻是在逃避那個情理之中的結果。
她沒當過母親,更沒準備好當一個母親。但就算在原本的世界,她也偶爾會有這樣的想法。
如果她有孩子,一定會萬分嗬護,百般珍惜,認真教導他自己所懂得的一切人□□理,手把手拉著他走過春夏與秋冬。
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和她一樣。
沒有嘗過血脈相連的顫栗與溫情,沒有過可以歸屬心安的桃花源,沒有父親,沒有母親,多麼遺憾。
當無法逃避,不得不麵對時,她便會生出渺茫的希冀和奇異的樂觀情緒。
或許孩子可以出生,或許他的父皇,看在他自小沒了母親,會待他比旁的孩子,有那麼一點溫情和不同。
那她便沒有多少遺憾了。
她忍不住隔著朦朧的紗帳看他。男人一身暗竹紋檀色直綴,白玉雕龍紋扳指不曾取下,戴在修長的指節上顯得雍容威嚴,而他的眉骨深邃優雅,眼眸黑寂,通身是成熟男性的內斂沉穩。
男人注意到了她,鬱暖卻低下頭,隻露出一段細軟的脖頸與垂落的發絲,默默降低存在感。
戚寒時眸底深邃沉寂,拱手低沉道:“是小婿來遲,還望嶽母怪罪。”
南華郡主是太高興了,含笑叫他不必多禮,才道:“我也是方才知曉,咱們乖暖有了身孕,馬上要當娘親了,你啊,也要當爹了。”
南華郡主絮絮叨叨,戚寒時非常耐心的聽著,甚至有了點淡薄的笑意在唇畔。
“這是你頭一次當爹,許多事體不懂都正常,你得多歸來問問,這幾月可得多陪著她。”
“你也曉得,這孩子天生嬌氣得很。她自個兒還是個小囡囡,便要生孩子,若發發脾氣也尋常,再者,孩子的名兒你可想好了?”
“瞧我這說的,你也才曉得罷?唉”
“過會子我叫你丈人去寫幾個字,送去侯府,予你作個參照。”
“這頭一個孩子,最是重要。老大老大,將來是要繼承家業振興家族的……自然,你還年輕,雖則無甚家底,保不齊年長些便有了門路,這都好說……”
鬱暖被侍候著簡單穿戴完畢,換上寬鬆的裙子,緩緩從紗帳裡出來。
小姑娘見了夫君卻不出聲,麵色蒼白地坐在一旁,像個精巧秀美的玩偶,纖白的手指無意識糾著裙角,顯得有些惶然。
戚寒時聽著南華郡主的絮叨,卻露出三分罕見深沉的笑意,嗓音帶了點柔情的意味:“那麼,小婿定會好生照顧阿暖。”
“及我們的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