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順著她,鬱暖說他不好,也聽著,讓她繼續罵個痛快,一邊溫柔順著她頭頂翹起的發絲,像個沒事人一樣。
於是鬱暖就罵累了。
其實過了一些時候,所謂的宮縮還並不如何緊密,對於鬱暖來說,她甚至可以坐在看一會兒話本子。
於是她推推男人的手臂,對他道:“我要聽您念話本子,您給我念念唄?”她又撒嬌的眨眨眼。
一旁陪產的產婆又笑著道:“娘娘,產房陰氣重,陛下……”
陛下卻親了親皇後的手,笑笑道:“這次想聽甚麼?”
鬱暖感到下頭縮了縮,並不是很疼,隻是仍沒甚麼規律,她有些呼吸緊張,卻努力微笑道:“想聽《霸道縣太爺的嬌媚老婆子》。”
產婆:“…………”
大夫:“…………”
陛下神色如常,淡淡道:“好。”
陛下平緩低沉道:“雨夜,老婆子剛刷完恭桶,轉眼滿牆堆起的夜香桶便‘嘩啦啦’倒下,她的眼前一暗,再醒來時已經成了江安村一戶農家的三女,名喚狗翠……”
鬱暖好緊張,扯著他的手臂道:“然後呢?”
他微笑一下,緩緩念下去。
聽了半天,鬱暖終於找到了華點。
陛下您為什麼這麼熟練啊?讀這種話本子竟然麵色不改,淡定自若。
生活對您做了什麼?應該不關臣妾的事罷?
皇帝繼續道:“縣太爺勾起狗翠的下巴,低笑道:‘女人,可叫本老爺尋到你了,你逃不過的,上輩子沒刷完的恭桶——這輩子仍要刷完,而本老爺和隔壁的張嬸,會幸福美滿下去。’”
鬱暖淚眼朦朧,評價道:“縣太爺真是太過分了!明明就喜歡狗翠的,怎麼能口是心非呢!您一定不能學他!”
皇帝:“嗯。”
鬱暖剛想說什麼,便覺得收縮的短促而有律,叫產婆看了,卻還是搖頭,說沒到時候。
她忐忑的要命,都這麼疼了,竟然還不能發動,她都快憋壞了。
於是鬱暖在忐忑中,被喂了幾塊紅豆糕,說實話她仿佛不怎麼喜歡紅豆類的吃食,但在男人溫柔的目光下,仍把紅豆糕就這他修長的手,一點點吃完了,吃到最後甚至舌尖也抿上他的指尖。
待終於能發動了,卻已到了夜裡。
鬱暖疼得要避過氣去了,這時才知曉先頭那點實在算不得甚麼。
她滿頭都是汗,隻覺得心口疼的要裂開了,唇瓣都是煞白的,睜大眼睛推他,一邊道:“您出去……出去!出去啊……”
她的聲音疼的不成調了,卻還惦記著推他,皇帝眸色暗沉,卻冷靜的握著她的手道:“莫要想太多,乖一些。”
一盆盆染了血的熱水被送出去,鬱暖也沒力氣推他了。
她身量和骨架都太小,任誰看了都覺得不適合生養,現下由於身體狀況,卻隻能一心抓著錦被,顫抖喘息著用力,疼得滿目暈眩,想到男人這樣冷靜的在一旁哄著自己,便多出幾分難堪來。
鬱暖不想叫他瞧見這麼狼狽的模樣,她在男人眼裡,一輩子都得像個小仙子,怎麼能是這樣的?
她隻是一邊哭一邊搖頭,到處都是血,她在使勁的生孩子,有喜歡的男人注視著,她更不好意思用勁兒了。
皇帝沒法子,他不能理解鬱暖的少女情懷,卻依著她離開。
外頭夜涼如水,月光隱沒在雲層裡,他慢慢撚著佛珠,聽著產房內的動靜。
他一離去,鬱暖便像是換了個人,也不哭不嬌了。
年輕的皇後麵容煞白,一下下聽著產婆的話用力,纖細的脖頸和鎖骨上布滿了汗水,她不喜歡叫,卻會帶出一聲聲用儘餘力的嗚咽,身體是疲憊的,可腦子卻很清醒,她現在隻要想著怎麼把孩子生下便好。
一定,用儘全力。
就連接生婆都十分詫異,皇後殿下看著十分嬌弱,年紀又並不大,卻十分堅韌,即便每一下都像是快要脫力了,卻始終能再次用勁。
為母則強,這話說的沒有一點錯。
皇帝在外麵無心賞月,甚至連屬下送來的一遝折子都沒有動。
他耳力很好,能聽見她嗚咽和喘息的聲音,但卻看不到心頭的小姑娘,這對於他像是一種折磨,一點點撕扯著心扉。
似乎孩童時看著親兄弟那樣痛苦,一刀刀紮在自己手臂上,在先帝麵前流了一地的鮮血,兒時的他也是這樣無能為力。
屋內的鬱暖終於有些沒了力道,卻麻木的用著力。
似有所感,她在軟枕上艱難側頭,卻看見窗口的某個背影,在天光下顯得修長蕭索,帶著淡淡的清寂,孤獨而陰鬱的立在那裡。
她的眼淚從眼角流下,心頭的痛麻蔓延至周身。
鬱暖忽然抓緊了床沿,更用力的發動了渾身的勁道,就連腳尖都繃緊而蜷縮。
夜色被慢慢稀釋,天際漸漸泛出魚肚白,一聲微弱的啼哭響起。
皇帝慢慢抬眸,卻仍並無絲毫喜意。
他繼續閉眼撚著佛珠,麵色沉靜而漠然,那一顆顆在微涼的指尖輪轉,心頭女人的模樣卻更為清晰,無論是她柔和淺笑的時候,還是初見時玲瓏纖敏的少女模樣。
他的耐心很充足,在她身上卻很是不夠用。
很快,便又有了第二聲啼哭,比上一次還要細弱一些,像是貓兒的叫聲。
雙生子的第二個,總是來得快些,不比頭一個那樣叫母親那樣受儘了折磨。
年輕的帝王那時想,不論第二個孩子是公主還是皇子,都會得到無上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