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聽了這消息,皆麵麵相覷。太皇太後有請,可是件石破天驚的事兒。如今這當口,哪家的姑娘能進後宮見上主子們,不拘是太皇太後還是皇太後,哪怕是位太妃,都是與前程大大相關的,所以憑什麼是她?
嚶鳴並不享受這份殊榮,蹲了個安道:“諳達,不知老佛爺傳我,究竟有什麼吩咐?”
太監哪兒能隨意亂說話呢,蝦腰笑道:“姑娘可彆為難奴才了,奴才聽差辦事,不敢妄揣上意。您就跟著走吧,橫豎不能是壞事兒呀。”
既不是壞事兒,那必定是好事兒,可眼下的好事兒都帶著不吉利,好事兒也不能稱之為好事兒。
鬆格惴惴攙她出了棚座,主仆兩個走在夾道裡,雲翳中短暫露出一線天光來,光柱子一樣打在她們足前。傳話的太監有頂子,不像那些辦雜差的蘇拉謹小慎微,他噯了聲道:“半拉月沒見著老爺兒啦,今兒倒好,恰落在咱們這片,多大的造化呀!”
嚶鳴笑了笑,“可不,今兒驚蟄,萬物複蘇,天兒要暖和起來了。”
“暖和了就有春雷。”太監嘿地一笑,“一候桃始華,二候倉庚鳴,三候鷹化鳩。您瞧瞧,多好的節令。”
皇後才崩的,在後宮太監的嘴裡竟還能蹦出“多好的節令”來,嚶鳴愈發為深知感到悲哀。隻是不好多說什麼,低頭隨他往慈寧宮方向去。走到半道上忽然想起來問:“諳達,我們家太太可也在老佛爺跟前?”
那太監回頭瞧了眼,“您是說公爺福晉麼?這會兒鐘粹宮哭臨還沒完,暫且不好過慈寧宮來。”閨閣裡的姑娘,冷不丁獨自見那麼大的人物,難免要害怕,便和煦著問,“姑娘以前麵見過老佛爺沒有?”
嚶鳴說沒有,“我是什麼人呢,配得太皇太後召見。”
太監最會看人下菜碟兒,喲了聲笑道:“瞧姑娘這話說的,您是納辛納公爺家的格格,您阿瑪早前勤王立過大功的,您要不配,天底下可沒人配得上了。先頭老佛爺違和,前兩年也沒召親貴小姐們進宮敘話。如今逢主子娘娘大行,老佛爺心裡頭難受,見了姑娘好排解排解……老佛爺一向最疼皇後主子。”
這太監滿嘴沒一句實在話,嚶鳴懶得應付他,不過笑了笑,提袍邁進了慈寧門。
太皇太後在西暖閣召見,暖閣南邊的一溜大窗戶都鑲著玻璃,錯落放了一層綃紗簾子。她匆匆看了一眼,沒能瞧真周。很快迎麵有人上前來納福,“老佛爺正盼著姑娘呢,姑娘快進去吧。”一麵招人來領走隨行的鬆格,一麵打起竹簾,將她引進了前殿。
宮廷是個等級製度極森嚴的地方,慈寧宮當上差的有六人,底下聽差的太監宮女還有一二十。自打進宮門開始,每一處門禁上都有人侍立,這些人眼觀鼻鼻觀心站得筆直,絕沒有一個動一動身子或抬一抬眼,時候久了,簡直要懷疑他們是不是活人。
嚶鳴走到暖閣前,心裡還微有些發怵。趁著侯旨的間隙站住腳定了定神,聽見裡頭宮女回話,說納公爺家小姐到了,太皇太後應了句“請進來吧”,她才舉步邁入門檻。
慈寧宮內外都鋪著氈,殿外用棕色,前殿按規製用紅。暖閣裡相對要鬆散得多,用回疆進貢的栽絨毯,織出獅子滾繡球的圖案,踩上去腳下軟綿綿的,像踩在雲端。
嚶鳴目不斜視上前,暖閣裡並不隻太皇太後,陪坐的還有好幾人,也不知道都是誰。反正甭管是誰,這刻所有人都在審視她,這些尊貴人兒的眼睛,比針芒還鋒利。
但越是毒辣,她就得越從容。太皇太後坐在南炕上,素服的下擺平整搭在腳踏前,嚶鳴兩手加額,恭恭敬敬叩拜下去,“奴才鄂奇裡氏,恭請太皇太後萬福金安。”
靜謐的屋子裡響起她脆生生的嗓音,十分鎮定自若,一點兒都不露怯。太皇太後頷首感慨:“這聲口多水亮,像鸝鳥兒似的……伊立吧。”吩咐跟前宮女,“快攙起來。”
嚶鳴起身,才大致看清在場的人。當然不是放平了視線打量,隻能微垂著眼,拿餘光去瞧。因著皇後新喪,宮裡妃以下的須成服,慈寧宮和壽康宮的長輩們都著素服,不甚敞亮的暖閣裡按序坐了四五人,有種窅冥沉悶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