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呢。”米嬤嬤道,“皇上未必等晚膳時候去,響晴的天兒,出來鬆泛鬆泛,走動走動也好。”
皇帝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微點了點頭,米嬤嬤納個福,卻行退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還在琢磨,連小富都知道的事兒,皇上八成也得著消息了。納辛的閨女進了宮,連問都懶得問一聲,臉上表現出來的那種淡漠和不上心,完全就是當初冊封先皇後時的樣子。
唉,米嬤嬤不由歎息,皇上也難,帝王家的婚姻多是出於政治目的。彆說皇上,就連現在的太皇太後,當初也是因聯姻來到這裡的。既走在這條路上,就得一步一步穩穩當當走下去。先帝爺駕崩那會兒局勢多緊張,孤兒寡母,手裡沒有一兵一卒。到後來皇帝大婚親政,慢慢把天乾十二衛收入囊中,即便貴為九五之尊,自小也懂得隱忍和放棄。
太皇太後用過了點心,趁著天好,慢騰騰在殿前的空地上遛彎兒。見米嬤嬤回來了,扭頭問:“皇帝怎麼說?”
米嬤嬤把皇帝的話轉達了一遍,“萬歲爺眼下有政務要處置,等回頭得了閒,就過來陪老佛爺解悶兒。”
太皇太後笑嗬嗬瞧了嚶鳴一眼,“其實我這兒不愁沒人說話,你不是進來了麼。我呀,就是惦記他了,他整日介忙得一團風似的,我瞧著心裡也疼。”
嚶鳴是明白人,知道太皇太後所謂的惦記孫子是假,想轍讓他們碰個麵才是真。她很了解宮中這些當權者的心理,既要暫且安撫薛尚章,又十分不情願再讓薛派的人登上後位。她呢,頂在了槍頭子上,進也不得,退也不得,隻能含糊笑著,說:“萬歲爺是萬民之主,肩上挑著重任,萬歲爺辛勞了,外頭老百姓才得安居樂業。不過老佛爺擔心得是,聖躬康健更關係江山社稷,老佛爺時時關懷,萬歲爺知道您的一片慈愛之心,必定更加仔細身子,不叫老佛爺擔心。”
太皇太後聽完喲了聲,打趣對米嬤嬤道:“這孩子,還未見主子,倒替主子說起話來。”一頭又拍拍她的手,“我實不瞞你,讓皇帝來用膳,也是為了向他引薦你。皇帝跟前伺候的人雖多,卻沒有知冷暖的,我這頭呢,有積年的老人兒作伴,一應都很妥帖。天下做祖母的心都一樣,自己得了好的人或東西,都願意留給自己的孫兒。我是這麼思量的,皇後才沒的,禦前怕短了人支應。你是穩當孩子,心又細,倘或願意,替我上禦前坐坐鎮,也免得底下那些人打馬虎眼兒,不好好當差。”
這一說,說出了嚶鳴一腦門子冷汗,她結巴了半天,“我……我……”
太皇太後失笑,“怎麼的呢,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嚶鳴心道要是能,她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才好。禦前那碗飯,豈是任誰都能吃的。太皇太後如此積極地撮合,實可不必,深知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她絕不敢存半點攀龍附鳳之心。其實就連見一麵,她都有種要作嘔的感覺,如果真上禦前,怕是早晚要像深知一樣抑鬱而終的。
她隻有儘量婉拒,“奴才憨蠢,禦前當上差的都是百裡挑一,我才入宮,不懂尺寸長短,願意在老佛爺跟前多習學習學,等將來長了本事,再去禦前更為妥當。”
太皇太後似乎有些失望,但不強逼她,說也罷,“那就再等一程子,等你自己想去了,再去不遲。”
老太太是個極有閒情的人,遛彎加上侍弄她養的花鳥魚蟲,半天時間就過去了。期間一直在往宮門上瞧,問米嬤嬤:“不是說得了閒就來的嗎,等這好半晌,怎麼還不來?”
米嬤嬤接了她手上水端子,好聲道:“得了閒早早的來,不得閒就等用膳的時候來。萬歲爺公務巨萬,老佛爺體諒些個,再等會子吧。”
結果有了年紀的人,等著等著就沒心腸了,說要上裡頭打個盹兒,等萬歲爺來了再叫醒她。
嚶鳴忙扶太皇太後進殿裡,伺候她躺下,仔細蓋上錦被。其實宮裡的差事,每一樣都有專人承辦,她把那些活兒攬了,倒讓鵲印她們站著乾看。
她從偏殿出來,見了米嬤嬤,老大的不好意思,赧然說:“我今兒進宮來,不瞞嬤嬤,這會子還糊塗著,不知道該乾些什麼。您瞧,我不懂規矩,怕要招大家笑話。打明兒開始嬤嬤吩咐我吧,讓我做灑掃或是種花兒,都成。”
米嬤嬤很和善模樣,和鵲印、蛾子她們相視而笑,“姑娘不是選秀進來的,自然也不是奴才。那些灑掃種花的事兒,有底下人乾,您隻要陪著老佛爺說說話、逛逛園子就成了,哪兒能使喚您做活兒呢。”
新到一個地方,怕的就是沒著沒落,人家什麼都不要你乾,你又不能像在家一樣,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你的任務是陪人取樂,太皇太後不高興的時候你要讓她高興,太皇太後笑的時候你得陪著她笑。這些事看起來不費力,其實是最難為人的,像她這樣喜靜的脾氣,要做好實在太難了。
她簡直有些絕望,慘然看著前殿的寶座發呆。恰在這時聽見兩聲擊節,殿裡人立時肅容魚貫而出,嚶鳴有些慌神,不知出了什麼事。米嬤嬤安撫她,說不礙的,“萬歲爺來了。咱們是太皇太後宮裡的人,一般見了萬歲爺隻需蹲安。姑娘是頭一遭兒麵聖,回頭我引您過去,您磕頭請個安……彆怕,咱們萬歲爺是最和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