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鳴一早晨沒來得及吃東西,如今是腹中空空。她自小有醉茶的毛病,即便小小一杯也要起症候,心發慌腿發軟,再嚴重些會直接倒不上來氣兒。不過這都是以前的事兒了,這兩年一直將養著,料著眼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
太後的恩賞,斷不能不識抬舉。她蹲福謝了恩,坐在杌子上抬袖飲茶。一個深諳茶道卻不懂茶之奧妙的人,明明牛嚼牡丹似的,還要裝得很受用模樣,真切地誇這龍井何其清、何其香,然後小口小口地,把杯盞中的茶都飲儘了。
宮女又添了一杯,她瞧著澄澈的茶水,嗓子眼兒裡苦成一片。外頭宮門上忽然有小太監跑過,叫禦前總管逮住了,壓聲斥罵:“狗東西,作死不挑好時候!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這麼竄天猴兒似的!”
太後一向寬和,問跟前宮女怎麼了。宮女上外頭查明了原委,進來回稟說:“外邊門上對子叫風刮下來了,小蝦拾著了拿回來,隻因沒眼色,被德總管拿住了,過會子再處置。”
太後哦了聲,說何必,“大好的天兒,為這麼點小事置氣不值當。”
皇帝因跟前人驚擾了太後十分不悅,又不好當場問罪,臉色便不大好看。嚶鳴是個懂得周全的人,衝太後一笑道:“說起對子,奴才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笑話來,我說給您解解悶兒,好麼?”
她還未說,太後已經準備開笑了,點頭不迭,“你說,也好取萬歲爺一樂。”
於是嚶鳴正了正身子娓娓道:“大年下,有一家子張羅貼年畫。老爺子想討個吉利,就吩咐兒子,說‘你瞧著正偏,我要是貼得靠左了,你就說升官。要是貼得靠右了,你就說發財’。最後貼好了,站在上頭問兒子怎麼樣……您猜他兒子怎麼說的?”
太後瞧瞧皇帝,搖了搖頭,“猜不著。”
“兒子說正當間兒,既不升官,也不發財。”她說完,自己樂起來,一雙笑眼眯成了一道縫。
太後愣了一下,也跟著大笑,“這兒子是個糊塗蟲麼,這倒好,把吉利全攆走了。”
她們就這麼笑著,越想越高興,忍不住放聲兒。皇帝默默坐在一旁,略牽了下唇角,算是應了景兒。他鄙夷地打量邊上的人,一口濁氣憋在胸口不得紓解。笑話是挺有意思,但也不至於樂成這樣,齊嚶鳴禦前失儀,那些規矩怕是這輩子都學不會了。
從壽安宮出來,皇帝在前頭走著,嚶鳴跟在後頭。德祿上前來伺候坐輿,皇帝擺了擺手,那九龍輿便在後麵不遠不近地跟隨著,連同禦前隨駕的人,在夾道裡逶迤出好長的隊伍。
皇帝本來是不願說教的,他的威儀在那裡,略有令他不適的,拉出去處置了一了百了。可納辛的這個閨女不一樣,太皇太後接進來的人,又要靠她暫時穩住薛尚章,所以動不得。如果可以不見倒猶可,偏偏她還得繼續戳在眼窩子裡,要是由得她去,難受的是他自己。
“你……”皇帝寒聲道,後頭的話還未出口,就聽見她接口應了個是。底下應該怎麼辦呢,他疾言厲色,她似乎也不當一回事。也許天威凜凜對她來說可憎可惡,因為她最好的朋友死在了深宮,所以她對他這個皇帝十分排斥。
恰好,他也一樣。
皇帝的唇角微沉了下,“你先前同太後說的那個笑話犯忌諱,你知不知道?”
她聲音悶悶的,說知道,“升官發財全憑萬歲爺,既不升官也不發財,有藐視聖躬之嫌。”
皇帝冷哼了一聲,“看來你不笨,是故意的。宮裡規矩重,你在朕麵前大笑有失體統。孝慧皇後屍骨未寒,你就這麼著急露臉,所謂的嚶鳴求友,在你身上真是個笑談。”
這話算說得很重了,剖開肉,剔開筋,直達骨髓,足以令她難堪至死。皇帝嘴角掛著一絲冷嘲,等著看她狼狽的應對,結果等了好半天,沒等來她的回答。
他愈發不悅了,回頭瞥了一眼,本以為她就在身後不遠,可人並未如預期的出現在他的視野。皇帝不得不轉過身來,發現她落下了一大截,臉色煞白,扶牆站著苟延殘喘。總算還有懼怕之意,皇帝的怒氣稍熄了些,正再要給訓示,她居然靠牆蹲下了……
又在耍什麼花腔?皇帝擰起眉頭,不情不願地問:“你怎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 醉茶:醉茶多在空腹時,飲濃茶會引發血液循環加速、呼吸急促、渾身無力等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