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小刀嗖嗖,從來不留情麵。嚶鳴耷拉著眼皮聆訓,皇帝說一句,她就矮下去一分,等皇帝說完,她從容蹲個安道:“萬歲爺教訓得是,奴才不懂規矩,惹萬歲爺震怒了。可奴才還請萬歲爺容奴才辯白一句,奴才實在從未刻意窺探天顏。奴才雖駑鈍,但還管得住自己的行止。像先前,奴才隻是上銅茶炊去了一趟,回來剛進殿門就被萬歲爺叫住了,還望萬歲爺明鑒。”
她說完,頓時覺得如釋重負。先前皇帝多次冤枉她偷窺,她是做奴才的,不好和主子爭辯什麼,黑鍋背了就背了。可他每見一回都懷疑她,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她是女孩兒家,羞恥兩個字還是知道怎麼寫的,好端端偷著瞧爺們兒,像什麼話! 彆說進宮更該進退小心,就是在家時,她也從來沒有拿眼睛亂瞧的毛病,這位主子爺究竟是什麼想頭,天天的拿這種話來擠兌她。
不過她犟脖子,顯然頂撞皇帝了,她看見他的手在箭袖下緊握,自己腦子裡嗡地一聲,心差點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皇帝殺個把人跟玩兒似的,她開始斟酌,要是他現在就下令砍了她,那她向太皇太後求救,不知管不管用。
刀都抵在脖子上了,她有點哆嗦,到現在才猛然後怕。皇帝身邊的人聽見他們的對話也嚇得不輕,淋了雨似的愕著兩眼,蚊聲央告:“主子爺,您息怒……”
皇帝垂眼看她半蹲著,鬢邊蜻蜓小簪頭的一雙翅膀大力地撲騰起來,上下翕動著。她想維持的體麵,想來快要維持不住了。他心裡的憤怒倒逐漸消散了,原來她並非當真那麼不怕死。
“怎麼?醉茶的毛病又犯了?”皇帝有些鄙夷地問,“還要不要命人傳太醫來?”
“不不不……”嚶鳴忙搖頭,“奴才今兒沒喝茶。”
皇帝是有意要讓她難堪,看著她的發簪一哂,“那你抖什麼?”
她輕輕吸了口氣,勉強定住神說:“回萬歲爺,奴才蹲得腿酸了。”
皇帝聽後一愣,忽然發現這東西死不足惜,便不再理睬她,拂袖而去了。
天爺,鍘刀底下撿了條命!皇帝禦駕一離開慈寧宮,偏殿裡的宮女都跑了出來,連站班的太監都轉過頭瞧她。
鬆格拌著蒜上來攙扶,嚇得聲兒都變了,似哭似笑說:“主子,您這回命真大。”昨兒還說你不壞規矩,皇帝沒空搭理你呢,現如今看來,就算你沒有行差踏錯,皇帝想收拾你,照舊也能找你的茬。
嚶鳴還有什麼可說的?她笑了笑,又唉了一聲,“我在萬歲爺跟前……不得煙兒抽。”
宮女們自然笑著打圓場,她也不因剛才的變故壞了心情,整整袍子,抻抻衣襟,轉身往暖閣裡去了。
外麵發生的事,太皇太後自然都知道了,米嬤嬤皺著眉笑,她倒不以為意,情願兩個人這麼鬥著,能鬥至少比互不理睬強。不過照這態勢看,且有一段路可走,嚶鳴和孝慧皇後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脾氣,孝慧皇後外表剛毅,內心柔軟;而嚶鳴呢,有股子水泡不爛、火燒不斷的韌勁兒。彆看她臉上笑嘻嘻的,這種人內心堅強,一旦設了防,就算你渾身長釘兒,也攻不進去。
“老佛爺您瞧奴才這身新衣裳。”她進來的時候托著兩臂說,“顏色真好看,尺寸也合適,尚衣局的人手可真巧。”一麵說一麵蹲安,“奴才謝老佛爺賞。”
剛才受的委屈風過無痕似的,這不是沒心沒肺,恰是皇後當有的大度能容。太皇太後把她拉過來,真如待自己親孫女一樣,抱在懷裡好一通揉搓,說:“乖孩子,先頭你主子給你氣受了,你不惱他吧?你們如今還不相熟,多處處就好了。他是一國之君,有道是天威難測麼,這也是沒法兒。我聽你們總說什麼瞧不瞧的,究竟怎麼個意思?”
嚶鳴赧然說沒什麼,“就是萬歲爺,他老疑心我偷瞧他。”
太皇太後差點沒忍住笑出來,“那你呢?究竟有沒有瞧他?”
嚶鳴仔細想了想,“說沒有自然是不能夠的,奴才隨聖駕行走,總要時時留意主子喜怒,才好儘心伺候。可奴才就是正正經經瞧他,沒有偷瞧,更沒有不錯眼珠。結果萬歲爺還是誤會了,說要把奴才眼珠子摳出來送給奴才阿瑪,可把奴才嚇壞了。”
太皇太後這回真笑出來了,皇帝的性子曆來深沉,沒想到竟會和她置這樣的氣。興許這回歪打正著,慢慢會有些眉目的。太皇太後又使了把子力氣,說:“你醉茶大安後,可上養心殿叩謝過皇上?你禮不周全,是你的不是,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麼,你過去,就衝他這麼樂著,你瞧他還摳不摳你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