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你說一個人心氣兒太高,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珠珠笑了笑,“心氣兒高也得分人,原就泥豬癩狗的出身,心氣兒太高叫不自量力;可要是公侯府邸出來的,心氣兒高就是有誌氣,誰叫人家原就是人上人。”
貴妃也笑了,朝北邊的夾道望了眼,說成了,“回去吧。”
養心殿有個小太監叫扁擔,專司禦前坐更灑掃的差事,是珠珠的同鄉,扁擔見了珠珠一向很親厚,珠珠也就開門見山了。
“不是多難的事兒,扔在齊姑娘走動過的地方就成。叫禦前領頭的那幾個瞧見,交到萬歲爺手上,後頭就沒你什麼事兒了。你的好處,貴主兒記在心裡呢。”一頭說,一頭悄悄給他塞了一錠銀子,“你瞧……聽說你兄弟也進宮聽差了?可憐見兒的,貴主兒說一家子弟兄兩個都進了宮,那得是多大的委屈啊!你兄弟這會子在弓箭處呢吧?那地方沒半點油水,苦熬也不過二兩月銀。貴主兒說了,隻要你辦成這事,回頭想轍把他送到兆祥所去,月錢雖不見漲,可伺候下頭小主兒娘家人進宮,怎麼著也是個肥缺。”
扁擔嚇得臉發白,“您叫我來就是為這事兒?您可彆坑我,那位是將來的主子娘娘,我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折騰的。”
他要走,珠珠著急了,狠狠扽了一把說:“你既來了,也聽了實情,還想抽身站乾岸?咱們這些人的命多賤,你不是不知道,不過一甩手的事兒,可有什麼難的!隻要你把東西撂下,她能不能當上皇後還兩說呢,你怕什麼!眼下宮裡誰的位分最高?還不是咱們貴主兒!你伺候好了,能短了你的富貴麼?”說罷又換了一張臉子,膩上來在他頰上嘬了一口,“好人兒,助了貴主兒,咱們的出息就大了。你要是犯糊塗,連累了你兄弟,到時候哭可找不著墳頭。裡頭利害,你再琢磨琢磨?”
扁擔蔫頭耷腦的,那一口香吻也沒能讓他振作精神。珠珠強行把核舟塞進了他手裡,複又恫嚇了一番,“這東西可見不得光,在你手裡就是你偷的。你要是聰明,就照我說的做,要不你就死去吧!”說完風風火火一轉身,大辮子甩起來老高,啪地抽打在扁擔的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扁擔哭喪著臉,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物件,這回沒上賊船也給按頭當了強盜,和誰哭去?這事兒不能告訴彆人,兩頭都惹不起。他垂頭喪氣回了養心殿,看著晚膳的時候嚶姑娘搬著銀盤進來,又搬著銀盤出去,他悄悄挨進明間,趁站班兒的人不備,拋在了西暖閣的檻外。
沒多會兒小富打那兒過,他眼尖,一下子就發現了,拾起來嘿了聲,“這是誰的玩意兒?”仔細看看雕工,不是凡品,料著必定是主子的東西,也沒多問,舉步就往裡頭去了。
結果核舟被送到皇帝手裡,皇帝寒著臉看了半天,問先頭有誰經過了那裡。門上太監回話,隻有嚶姑娘。
德祿心裡打起鼓來,衝小富狠狠瞪了一眼,要是這會子主子不在,他非揍了那不開竅的牲口不可!不問是什麼,悶頭就往萬歲爺跟前送?這回可好,東西不是萬歲爺的,還能是誰的?
小富委屈巴巴地眨著眼,覺得自己很倒黴。這種玩意兒萬歲爺不是沒有,內庫裡頭收藏了不少稀奇的東西,萬歲爺畢竟是年輕帝王,平時也喜歡那些精巧的物件。這回他拾著了,真是沒作第二人想,才一氣兒送進來,誰知捅了馬蜂窩,萬歲爺這會兒的臉真是陰沉得嚇人,小富站在那裡,連站都快站不直了,人躬成了一隻蝦。不時朝上看一眼,萬歲爺越是不說話,他就越覺得自己這回闖了大禍,過會子該上菜市口去了。
那枚橄欖核就在眼前放著,這玩意兒她是打哪兒來的?皇帝隻覺五臟六腑都撕扯起來,如今愈發確定不該讓這種許過人家的女人進宮來了。少女情懷,最講究先來後到,自己在她心裡到底是個麵目模糊的,操控著皇權阻斷她姻緣的惡人。
擱在禦案上的雙手緩緩握緊,皇帝覺得自己的一腔深情喂了狗。雖說他有時候下不來麵子,總對她惡聲惡氣,可她難道是木頭人嗎,就半點也感覺不到他對她的好?
一種被愚弄、被踐踏的感覺在他心裡盤桓,他不惱彆的,惱的是她竟到現在還帶著彆人送她的東西!她在和他說話,對他笑的時候,懷裡揣著對海銀台的眷戀,拿他當什麼了?需要虛情假意敷衍的傻子?對她越來越寬宥的蠢皇帝麼?
“萬歲爺……”德祿猶豫著說,“奴才看嚶姑娘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
皇帝的視線冷得像冰棱,“朕看她就十分不知輕重。這核舟不是她隨身攜帶,怎麼會掉在養心殿?你去軍機處傳納辛進來,讓他把他那個頑愚欠教的閨女領回家去吧。”
這下子禦前的人都不敢動彈了,知道萬歲爺受了大委屈,要現開發嚶姑娘。可是這種一出事兒就找丈人爹告狀的行徑,不是帝王所為啊,德祿垂著袖子說:“主子爺您息怒,萬一裡頭有什麼誤會,您一氣兒把姑娘攆出去,明兒她就嫁人了,那……”
明兒就嫁人?這也太快了吧!皇帝皺著眉頭看這個紮他心窩的狗奴才,咬著牙道:“她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胳膊肘往外拐?”
德祿忙說沒有,“奴才哪兒是往姑娘那頭拐,奴才是心疼您呀!都知道納公爺家姑娘進宮是為什麼來的,這會子忽然發回家去,彆人免不得要猜疑,到時候折損了鄂奇裡氏的麵子事小,折損了萬歲爺的麵子事大。況且您還沒查明緣由,萬一冤枉了姑娘怎麼辦?納公爺這人您是知道的,三棒槌捶不出句敞亮話來,說讓帶走,他二話不說就把人帶走。這麼好的姑娘,上外頭去一眨眼就叫人搶了,這麼著豈不傷了太皇太後和太後的心麼。”
皇帝先前一時衝動,沒想那麼多,眼下雖氣悶不已,倒也慢慢平靜下來。可是看看這核舟,一看又火冒三丈,龍椅上也坐不住了,起身在屋子裡轉圈兒。
他這會兒的心情,有誰能明白呢,宮裡的嬪妃對他來說都是糟粕,後來來了個齊嚶鳴,似乎勉強能配得上他。可她是屬驢的,一條道兒走到黑,明知進了宮就不能回頭,為什麼還要惦記彆人?
德祿看皇帝鬨心,他也跟著鬨心,回身對小富說:“彆杵著了,上外頭盤查去,看看今兒有誰在西暖閣前轉悠過。”
小富領了命,忙卻行退了出去。作為主子的好奴才,三慶獻計獻策,說越性兒把姑娘叫來吧,“當麵鑼對麵鼓的,問個明白。”
皇帝卻一哂,“她這麼刁鑽的人,要是死不認賬,也不能把她怎麼樣。她不是喜歡海銀台嗎,武英殿這會兒在修繕,找個由頭,打發她上後邊敬思殿書局,替朕找《本草綱目拾遺》去。”
德祿不明白他的意思,“主子這是要讓姑娘和海大人見麵?”
皇帝臉上看不出喜怒來,一字一句道:“有什麼話,讓他們一氣兒說完。朕也不是個認死理的人,牛不喝水強按頭,何苦來!他們要是真的好,那朕就成全他們,回頭去稟明太皇太後,放她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