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處暑(1 / 2)

深宮繚亂 尤四姐 7298 字 8個月前

“發昏當不得死, 這會兒就彆賴了。”小富錯牙一笑道,“我告訴你, 你扔物件的時候有人瞧見了,彆打量老子不知道。老老實實供出是誰指使, 後頭的事兒不和你相乾。你要是嘴嚴,老子開山鎬都帶來了, 不愁鑿不開你的嘴。”

扁擔自然知道乾了這種事兒的下場,哪兒能真的不和他相乾呢。這會子都成了同謀了, 想擇也擇不出來, 因此他隻有死咬住不鬆口,連哭帶喊說:“富爺,您不能冤枉我。誰看見了,您讓他來和我對質。”

小富哎喲了聲,發現這小子不見棺材不掉淚,於是扯著嗓門喊了聲來呀, “把這個混賬羔子架起來, 扒了他的褲子!宮裡一年兩回查淨身, 眼看時候又到了, 給我仔細驗, 甭管有沒有, 都送到黃化門, 讓小刀劉再給他淨一回茬。”

幾個太監應了聲, 又把人從地上提溜起來, 左右架住了, 另一個伸著兩手就要上來解褲腰帶。

扁擔終於哭了,夾著兩腿淚如雨下。太監到了這個份兒上,誰不知道那地方是最見不得人的。當年家裡苦,鬨蝗災,走投無路了才舍了那塊肉進宮的。淨身時候受的罪就不說了,提起來眼淚能流兩海子。後來年月長一點兒,那種痛化作心上的疤,不單他,每個太監都是這樣。他們這行有他們這行的忌諱,為什麼太監最恨人叫他們“老公”,因為他們再也不是公的了,所以誰拿這個稱呼他們,簡直堪比罵他們八倍兒祖宗。如今要扒褲子,那是活生生打他們的臉,是比肉體折磨殘酷百倍的精神摧殘。

隻有太監最知道太監的弱點,有時候同類相殘,比外頭殺進來更可怕。

扁擔說不,“彆……彆扒……”

小富因他乾的破事吃了掛落兒,這會兒正一肚子怨氣。養心殿一向太平無事,萬歲爺眼裡不揉沙子,誰敢在禦前耍貓兒膩?如今可好,來了個預備的主子娘娘,外頭的烏煙瘴氣像要吃唐僧的妖精,竟也敢撲進養心殿來。可惱這事兒又是啞巴吃黃連,不好稟明萬歲爺,他們近身伺候的都知道主子對嚶姑娘不同,隻有這呆驢,聽人調唆給人上眼藥,攪起這麼多是非來。

“好好的浪日子不過,你是攪屎棍兒成了精吧?”小富呸了一口,掏出一塊手絹強行塞進他懷裡,又狠狠拽了出來,一手抖得拎了條蛇似的,咋咋呼呼說,“瞧見沒有,這是他從嚶姑娘箱奩裡偷的,如今人贓並獲,交慎刑司打折他一條腿再說!”

和小富同來的太監們鬨騰起來,歡天喜地像過節似的,說話兒就要把人拉出去。

扁擔眼看再也洗不清冤屈,也沒了要狡賴的心,他垂著腦袋說:“我招……我招……是貴主兒跟前珠珠把核舟給我的,讓我扔在姑娘走過的地方,再讓禦前伺候的拾著……我原說了我不願意乾這個,她們就拿我兄弟來逼我。我爹媽就生了我們倆,我不護著他,誰顧我們死活?富爺,求求您了,給我條活路吧,我是一時豬油蒙了心……“一麵說,一麵大耳刮子抽得山響,痛哭流涕著,“全是我的錯,連累諸位爺一塊兒受累。我下流沒氣性兒,跟著天下第一的主子,卻在主子跟前使假招子……我萬死,我萬死!我對不起嚶姑娘,我來世變牛做馬償還姑娘,隻求富爺給我求求情,饒了我這條狗命吧!”

唉,說實話,他在養心殿伺候好些年了,就算平時不怎麼往來,單是照臉,一天也見好幾回,算是老熟人了。眼下這麼整治他,看他又哭成了這模樣,也著實可憐見兒的。

小富抬抬帽簷,長籲了口氣,“你啊,非逼人出狠招,何必呢!嚶姑娘是善性人兒,她在禦前認下是自己掉的,就是不願意萬歲爺震怒,徹查這件事兒。春貴妃給你多大好處,也不及嚶姑娘留了你一條性命的恩情,你給我醒醒神兒,擦亮招子看清嘍。”

“是是是……”扁擔跪在地上叩頭,“奴才再也不敢了,往後我全聽姑娘的,粉身碎骨報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橫豎這回隻要掏出背後使壞的人,事兒暫且不宜鬨大。小富垂手在他肩上拍了幾下,“你要保命,自己彆聲張才好。嚶姑娘交代了的,不許難為你,可你自己要往火坑裡跳,誰也救不了你。”

扁擔說是,他是個曉事兒的人,邊擦眼淚邊說:“富爺,請您給我帶句話給姑娘,奴才願意將功折罪。隻要姑娘發話,我就敢去承乾宮對質,保準把那些黑了心肝的揪出來。”

小富點了點頭,“隻要你記著欠姑娘一條命就成了,我一字不漏替你把話帶到,姑娘有什麼打算,不由彆人做主。你仔細等著吧,有派得上你用場的時候,自然吩咐你。”

小富大搖大擺走出太監值房,屋裡光線昏暗,甫一出來,太陽刺得人眼睛疼。

萬歲爺這會兒在乾清宮呢,嚶姑娘在後頭體順堂裡等信兒。小富邁上穿堂就見她在西邊梢間裡看書,檻窗半開著,那玲瓏的側影,有梅花一樣細潔芬芳的味道。

“姑娘!”小富叫了聲,她轉頭朝外看,他快步進了體順堂。

鬆格性子急,拽著他問怎麼樣了,小富左右看了一圈兒,才壓低聲道:“是春貴妃打發跟前一個叫珠珠的宮女找的扁擔,讓他把核舟扔在姑娘走過的路上。”

鬆格聽後大為驚訝,“竟是春貴妃嗎?咱們和她無冤無仇的……”

嚶鳴笑了笑,什麼叫冤,什麼叫仇,這世上能立於不敗之地的隻有利益。闔宮上下都知道她將來是繼皇後,貴人和嬪將你打倒了,好處落不到自己頭上,還不是便宜彆人。隻有那個離皇後之位一步之遙的人坐不住,以為扳倒了她,自己就能當皇後……其實不是這樣,就算沒有她,也會有另一位貴女填補。畢竟皇後的位分出缺,遠比貴妃位分出缺有吸引力得多。

小富見她還是不太上心的模樣,有點替她著急,“春貴妃都惹到您頭上來了,您怎麼還笑呢?”

嚶鳴說:“我不笑,還能哭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再等等也沒什麼。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鬆格很機靈地接了話,“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嚶鳴有點招架不住她,無奈地點了點頭。

小富說也對,“您這會子還沒受封,先讓她蹦躂兩天,等咱們當上了皇後娘娘,讓她見天兒伺候您梳頭。”說罷鬼鬼祟祟一笑,“姑娘還不知道呢吧,我聽徳管事的說,今兒慈寧宮召見了幾位大學士,朝廷下達的要緊文書都是他們商議草擬的……我這兒先給姑娘道喜啦。”

嚶鳴遲遲噢了聲,“諳達彆客氣。他們擬什麼呀?給我下的詔書?”

小富說:“那可不,萬歲爺昨兒傍晚上老佛爺那兒去……”一時發現說禿嚕了嘴,忙頓住了,訕訕笑道,“泄露聖駕行蹤是死罪,姑娘就當沒聽見吧。我前頭還有事兒呢,就不陪姑娘說話了。”說罷一溜煙跑了。

嚶鳴沉寂下來,看著外麵的天頂出神,鬆格見主子不說話,心裡不安起來。

“主子,您彆難過,人各有命,您就是當皇後的料,進了海家他們也受不住您這份福澤,沒的把人家門頭壓塌嘍。奴才知道您……可咱們不能心思窄。您不是說過嗎,有鑼打鑼,沒鑼打鼓,啥都沒有就啃雞屁股。”

嚶鳴看了鬆格一眼,“謝謝你開解我,我就是想著……要是下了詔書,我還能送膳牌嗎。”

鬆格愣住了,“敢情您不是擔心那個?”

“哪個啊?”嚶鳴沒太明白她的話,“我進宮不就是來當皇後的嗎,這都小半年了,她們拿我當眼中釘呢,再沒個說法兒,我真得啃雞屁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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