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格砸吧了一下嘴,沉默下來,隔了半天才道:“您為什麼這麼喜歡送膳牌?頭前奴才還為您叫屈呢,覺得萬歲爺這麼做真欺負人。”
嚶鳴一臉高深,沒回答她。各人頭上一片天,再不起眼的事由,都有它獨到的用處,比如這個膳牌——
嚶鳴微微嗬著腰,把銀盤呈了上去,“萬歲爺,您今兒翻誰的呀?”
皇帝戒備地看著她,“你開賭局了?誰贏了,賭資就歸誰?”
嚶鳴覺得他氣量太狹小了,“奴才在您眼裡就是那樣的人嗎?我如今有錢了,上回您發的月錢裝了滿滿一箱子,犯不著開設賭局。”
皇帝對她的人品存疑,疑惑地又瞥了她一眼,才把視線落在銀盤上。看了一圈,發現貴妃的膳牌不見了,便問她:“貴妃的牌子怎麼不在?”
嚶鳴垂著眼道:“回萬歲爺的話,貴主兒身上見紅,不能伺候主子。”
皇帝被她說得有點糊塗,隱約記得春吉裡氏的牌子是昨兒才上的,先前就說月信到了,怎麼這會子又來了?
他沒挑牌子,目光漫無目的地遊移,倚著引枕問:“你們女人,一個月究竟有幾回?”
大姑娘和爺們兒談論這個有點不好意思,但嚶鳴兼著敬事房的差使,便沒什麼好忸怩的。皇帝這輩子大概從來不知道這裡頭的玄妙,橫豎他的銀盤上從來不缺牌子,他也不會去細心留意任何一個人。所以三宮六院又如何,還不是對女人一竅不通!
不通才好蒙,嚶鳴搬著盤子說得一本正經,“這種事兒得分人,看身底子。有的人一個月一回,每回三到七天不等;有的人一月兩回,每回十天。”
皇帝似懂非懂地點頭,差點脫口而出問她是哪一種,幸好及時忍住了。他垂眼看了看盤兒裡,心知肚明,“貴妃想必是後一種吧。”
嚶鳴抿唇笑了笑,“興許吧,貴主兒身子弱。”她說這話的時候真是又從容又自然,說完了複往前敬了敬,“萬歲爺,您今兒翻麼?”
皇帝彆開了臉,說去。她沒到禦前的時候,他隔三差五的還能翻上一回,如今她來了,他徹底變得興致全無,也不知是怎麼了。
嚶鳴見他又不翻,倒有些悵然。她站著沒動,歪脖兒說:“主子,您昨兒讓我找《本草綱目拾遺》,是不是覺得那天夜裡吃的米油管用?”
皇帝心頭一跳,詫然看向她,“你又想說葷話?”
“這哪兒是葷話,這是奴才精忠報國的一顆心啊!主子聖躬關乎萬千子民,關乎江山社稷,奴才希望您身子骨結實。您看這米油,還是天天兒讓禦膳房熬一碗吧,滋補的。”
皇帝氣得半天沒說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哂笑,“你不用激朕,朕身子骨好著呢,和翻不翻牌子沒有任何關係。”
嚶鳴本來是想討好討好他的,結果碰了一鼻子灰,為了找台階下,笑著說:“奴才是為萬歲爺的子嗣著想,沒有彆的意思。”
這句話依舊讓皇帝很不快,他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朕的子嗣不勞你操心,會很多……”頓了頓著重語氣又追加了句,“會很多很多的!”嚇得嚶鳴倒退了一步。
“您彆惱。”她幾乎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了,很識相地蹲了個安道,“奴才這就滾出去。”
沒等皇帝開口,她飛快退了出來,到了卷棚底下還在嗟歎,真是老天沒眼啊,這樣的兩個人,為什麼非得捆綁在一起。以前他對深知不過不聞不問,現在對她是動不動吆五喝六,三句不對還要讓她滾蛋。
她歎了口氣,從屋簷底下過去繞到影壁前,把盤子遞給了瑞生,說今兒又叫去。
瑞生臉上怔怔的,“又是叫去?這都快兩個月了!”
嚶鳴耷拉著眉說:“我也沒法子,萬歲爺不肯翻,我翻的他又不認賬。”
瑞生晃了晃腦袋,“旁的都不怕,就怕太皇太後要查彤簿,到時候肯定得過問。”
過不過問的,誰也不能給萬歲爺拿主意不是?嚶鳴目送他邁著鶴步去了,心裡正琢磨下半晌該乾些什麼,一回頭,見德祿在暖閣門口衝她招手。她忙過去,問:“諳達,招我有事兒?”
德祿因知道慈寧宮那兒已經開始著手擬定立後詔書了,對她愈發的恭敬,對掖著手躬著身子說:“姑娘,萬歲爺回頭要練字的,既然您在,您就多陪陪萬歲爺吧。往後您二位日子且長著呐,這會兒感情好了,過日子遇上的磕磕碰碰,就都能應付過去。”
嚶鳴是爽利人兒,她大大方方道:“謝謝諳達成全,不管會不會一塊兒過日子,主子爺總要伺候的。隻是我蠢笨,老惹怹老人家不高興。”
德祿說不,“絕沒有的事兒,萬歲爺喜歡姑娘在跟前伺候。雖說有時候主子不豫……”他很想說那是您不開竅的緣故,但到底沒敢直言,又笑了笑道,“那是因為政務巨萬,主子肩上擔子重。”
嚶鳴也體諒這種難處,說成,“我進去伺候。”移步到了勤政親賢門外,挨著門框探身問,“萬歲爺,奴才給您伺候文房好麼?”
案前正鋪展澄心堂紙的皇帝瞧了她一眼,沒言聲兒。
這就是不反對吧?她提袍邁進了門檻,皇帝規整紙張,她從水呈裡舀了一點兒水滴在硯台上。墨錠緩緩研磨,沙沙的聲音在指尖擴散。禦用的文房當然是最好的,兩者結合,出墨又快又勻。
“這硯台,看著真親切。”她讚歎不已,“撫之如肌,磨之有鋒……那晚天黑,隻大略過了一眼,原來果真是一方金星龍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