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拿彆人窮大方,嚶鳴已經不想和他說話了。
進養心門的時候德祿傻了眼,他沒想到他們是這麼回來的。他原想著至少萬歲爺該摟著嚶姑娘,要是更進一層,嚶姑娘打傘,萬歲爺背著嚶姑娘,那多相宜!結果這位主子爺隻保住了姑娘的腦袋,任由姑娘渾身淋得稀濕,德祿覺得心太累了,累到他想稱病告假。這麼好的機會平白糟蹋了,姑娘雖然笑得大度,但心裡對萬歲爺必然更沒好感了。
怎麼辦呢,快張羅給二位沐浴更衣吧!皇帝換上了乾爽的衣裳,在暖閣裡看了會兒書,德祿送紅棗茶進來的時候,他朝外望了一眼,“她還沒收拾好?”
德祿說是,“姑娘家梳妝起來費時候,不過這會兒也差不多了吧,拾掇好了自然要上前頭來的。”
皇帝沒言聲,複低頭看書,忽然又道:“朕看她……不怎麼高興似的……”
德祿心道阿彌陀佛,您總算看出來了,應該把“似的”二字去掉,人家可不就是不高興了嘛!但這種話對彆人可以直言不諱,麵對萬乘之尊卻不能,還得含蓄著點撥,“姑娘想是淋了雨,略略有點兒不快。”
皇帝麵色不豫,“傘是朕打的,她還不快?朕的衣裳也濕了,不是隻有她一個人淋雨。”
德祿歪著腦袋搜腸刮肚,賠笑道:“萬歲爺能給姑娘打傘,那是姑娘幾輩子的造化。主子是什麼人呢,堂堂一國之君,莫說姑娘,就是前朝的元老重臣,也沒有一個得過這樣的殊榮。不過萬歲爺,姑娘畢竟是女孩兒麼,女孩兒心思細膩,淋得這樣兒,難免有些不高興。”
皇帝覺得麻煩,矛頭又調轉過來對準了他,“是你想得不周全,既然送傘,為什麼偏偏隻留一把!”
德祿愣在那裡,覺得百口莫辯,半晌沒轍了,在自己臉上拍了一記說是,“奴才疏忽了,竟忘了送兩把,下回一定仔細。”
皇帝不耐煩地移開了視線,看見炕幾上那塊手絹,拿過來遞給他,“給承乾宮送去。”
德祿趨身接了過來,雙手托著一瞧,立時便明白了。嗬腰道是,”奴才這就給貴主兒送去。“
就算再尋常的帕子,從禦前出來的必要精細雕琢一番。德祿給它配了個喜鵲登枝的錦盒,找朱紅的漆盤托上,趁著宮門還未下鑰,冒雨進了承乾宮。
貴妃的寢宮裡燃著沉香,綠釉狻猊香爐頂上嫋嫋的煙霧彌散,貴妃坐在精美的寶座上,一身八團喜相逢的衣裳,把那柔美的五官襯得愈發端莊。見德祿來了,因他是禦前管事的,對待起來自然更和氣一些。
德祿垂袖向她行禮,說:“恭請貴妃娘娘金安。”
春貴妃忙抬了抬手:“快伊立吧。”轉頭吩咐跟前的宮女,“給諳達看座,沏茶來。”
德祿笑著說謝謝貴主兒了,“奴才值上還有差事,就不喝茶了。奴才奉萬歲爺之命,給貴主兒送樣東西來,這就要回去的。”說著把漆盤交給了上來接手的宮女。
貴妃因隔三差五常受賞賚,也不急於去瞧盒子裡是什麼,隻問:“萬歲爺這兩日可好?後宮嬪妃不得召見不許進養心殿,我心裡記掛著,也不能過去看看。”
德祿說一切都好,“萬歲爺政務上忙,待忙過了這程子,總會來瞧貴主兒的。”
貴妃頷首,“勞諳達替我帶話,請萬歲爺保重聖躬。”
德祿道是,垂袖又打一千兒,緩步退了出去。
宮女敬獻上錦盒,她把盒子擱在腿上,捏著如意小鎖頭揭開了蓋兒。盒子裡隻有一方十樣錦的帕子,再沒有其他了,她怔怔盯著那方帕子,隻覺一股寒意從脊梁緩緩爬上來,爬進腦子裡,爬向了四肢百骸。
啪地一聲,她驚惶地扣上了蓋子,一雙繡目狠狠望向珠珠,“你是怎麼辦的差事!”
珠珠不明所以,但料著是和那個橄欖核兒有關的,便使眼色屏退了殿裡侍立的人,猶豫著問:“主子,出什麼事兒了?”
貴妃幾乎不敢細想了,胡亂把盒子扔給了她,自己偏過身子,撐著炕沿急喘不已。
珠珠一看之下也呆住了,急切道;“主子明鑒,那方帕子奴才已經燒了,千真萬確的,奴才敢對老天起誓。”
貴妃哼笑了聲,“燒了?怎麼又會落到萬歲爺手上?我拿你當個心腹人兒,你卻把我賣了。坑了我,你有什麼好處?”
珠珠跪地大哭起來,“主子……奴才是依附主子活命的,奴才就是再糊塗,也不能把這麼要緊的東西留下當證物。奴才當真是燒了,這會子灰還在西牆根兒底下呢,主子要是不信,奴才這就帶您去瞧。至於這帕子,怕是齊二姑娘向萬歲爺告了主子的黑狀,咱們這回反叫她給坑了。”
貴妃心裡七上八下,隻覺五臟六腑都攪合到一塊兒去了。她從未受過這麼大的驚嚇,分明一片錦繡的前程,忽然就黯淡成了灰白,她慌不擇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果然是扁擔那裡出了差池,她原就覺得大不妥,是珠珠拍著胸口擔保,說萬無一失的。她剛進宮不久,後宮的勾心鬥角哪裡能嫻熟運用,聽了這個老宮人的話才鋌而走險。如今可好,偷雞不成蝕把米,她眼下可悔死了。宮門下了鑰出不去,她找不見一個能商量的人,自己在宮裡轉圈兒,又驚又怕又冷,這一夜竟像一年那麼漫長。眼巴巴地數著更漏上的時辰,聽東一長街上的梆子篤篤敲打過來,又敲打過去。終於落鎖的鐘聲響起來,她如坐針氈熬到了辰時,才急匆匆趕往壽康宮。
敏貴太妃不像太皇太後或太後,她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虛職,自己又沒個一兒半女,宮裡的晨昏定省沒有她的份兒。她就一個人在壽康宮裡過著可有可無的日子,唯一的可喜之處,大概就是進宮的侄女一舉晉封了貴妃吧。
可這個侄女滿臉憔悴走進壽康宮時,著實嚇了她一跳。她手裡拿著澆花的壺兒,怔怔看著她過來,貴妃還沒開口,眼淚就先流了下來,貴太妃感到一陣無力,“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