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白露(6)(1 / 2)

深宮繚亂 尤四姐 7232 字 8個月前

皇帝和嚶鳴的萬壽節過得不是滋味兒, 但太皇太後和太後及小主兒們倒是心滿意足,第二日到了傍晚時分才登車回鑾。

從暢春園到紫禁城, 路途並不遠,黃幔圍出來的禦路從直義公府所在的胡同前經過,要是沒有那層隔斷,甚至能夠看見府門前的石獅子。

嚶鳴望著外頭晚霞滿天, 那遲重的金色暈染得樹木和屋頂都黃澄澄的。真可惜, 一去半年了, 過府門而不入,簡直成了大禹。鬆格瞧她神色黯淡, 握了握她的手說:“主子,您想家了吧?”

嚶鳴不說話,看著窗外直愣神。哪兒能不想家呢, 可是回家的路被黃幔子隔斷了,她已經回不去了。原本倒也不是多叫人難受的事兒, 還在一座城裡,阿瑪在軍機處, 想見的話使使勁兒,也能見上一見。至於福晉和側福晉,老佛爺有恩旨, 可以召她們進宮來,還有什麼不足意兒呢, 就是可惜再回不了她的小院子了吧!

進宮前她是做好了準備的, 一切想透徹了, 壓根兒沒什麼。可今天不知是不是因為日近黃昏的緣故,感覺特彆淒涼。咫尺之遙邁不進那個家門,她心裡又孤單又無依,眼眶子就濕了,那種伸張不了的憋悶,真讓她喘不上氣兒來。

鬆格見了,哀聲勸慰她,“您彆哭啊,實在想家了,咱們想轍求老佛爺,哪怕告個假,也回去呆一天,成嗎?”

嚶鳴搖搖頭,“彆給家裡添亂,我也不是因為回不了家才難受。”

“那您這是為什麼呀?”

為什麼……她也不知道,今兒堵了一天了,橫豎處處不順心,擠兌得自己想放聲痛哭一場。

左右都有禁軍呢,痛哭是不能夠的,叫人看見掉眼淚也不好。她正要放簾子,忽然聽見鬆格低呼:“主子您瞧!”她納罕地順著她指引的方向看過去,道兒旁一棵老槐樹的枝椏上騎著一個孩子,七八歲光景,皮頭皮臉的,原來是厚貽。

忽然看見了兄弟,那種悲喜交加的感覺真說不出來。厚貽也正朝車隊裡張望,可是車轎太多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在哪一輛裡。

嚶鳴急起來,卻又不好出聲,厚貽年紀小,這種情況下上樹還能被原諒,但她這頭要是給了回應,那就是大損臉麵的事兒了。她隻能努力打著簾子,希望厚貽的視線能挪過來。終於他看見她了,在樹上撲騰了兩下,使勁朝她招手,一麵衝下麵的人小聲喊:“二哥,我看見二姐了!我看見二姐了!”

厚樸在樹下呢,因為他已經是半大小子,敢壞了清道兒的規矩,是要抓去砍頭的。所以他在底下聽信兒,把自己的弟弟送上樹找人。他們就以這樣的辦法獲得進宮半年之久的姐姐的消息,嚶鳴的眼淚像走珠似的,滴滴答答淋濕了胸前的衣裳。

她捏著帕子搖了搖手,表示自己一切都好著呢。姐弟這樣的眼神交集也不過刹那,車轎過去了,就再也看不見了。

要是沒見著人倒好,見著了心裡愈發難過。鬆格忙放下窗上的簾子,給她擦眼淚,“主子您彆哭了,回頭哭腫了眼睛,老佛爺問起來不好交代。”

是啊,她何嘗不知道呢,但難受了就忍不住。她靠在鬆格肩頭說:“我不想進宮了,我想回家。”

鬆格跟在她身邊那麼長時候,知道她是個謹慎的人,從沒有使小性兒的時候,今天這樣,八成是有彆的原因。

“您是因為和萬歲爺鬨不痛快了,才不想進宮了吧?”鬆格眨著眼睛說,“您以前可不在乎他,如今我瞧您和往常不一樣了,您彆不是喜歡上他了吧?”

嚶鳴的心猛地被人掐了一把似的,頓時一陣痙攣。她紅了臉,惱羞成怒地低叱:“你得了失心瘋麼,瞎琢磨什麼呢?”

鬆格吐吐舌頭,是不是瞎琢磨,您自個兒心裡知道。

其實姑娘喜歡上一個男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皇帝正值大好的年華,長得又無可挑剔,雖然脾氣壞了點兒,但人家是天下第一尊貴人兒,多少女人為得他的青睞情願磕破了頭,她主子對他心動順理成章。

事實上皇帝對她主子確實也不賴,有好吃的願意分她,給她大把的銀子花,最要緊的一點是最近都不作弄人了,這樣不必提心吊膽的日子,簡直神仙一般適意。遙想當初,皇帝何等可怕,他不苟言笑,眼神也冷得像冰,現在雖談不上多好,但相較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鬆格說:“您喜歡他是對的,再過兩天您就是他的皇後了,隻有喜歡他,您將來的日子才好過呢。”

嚶鳴搖了搖頭,“喜歡了就患得患失,喜歡了就要霸占,我可不想變成那樣的人,所以不喜歡最自在。”

可是喜不喜歡又不由誰說了算,得問問自己的心才知道。鬆格說:“您想霸占就霸占唄,橫豎您是正宮娘娘,後宮數您最大。”

嚶鳴卻失笑,小丫頭四六不懂,人家是皇帝,哪裡是你想霸占就能霸占的。

其實說真格兒的,要和後宮那些嬪妃們鬥法,她倒並不覺得可怕,她隻是沒信心,究竟對什麼沒信心呢,也許是對皇帝,也許是對自己。皇帝其人就彆提了,天底下怕是找不見比他更混的男人,狂妄自大,目中無人,除了那副好皮囊,沒有任何可取之處。自己呢,走到今兒一直覺得是順應天命,命運這麼安排她沒法反抗,但她可以做到心念不動,不動就是最大的勝利。

她可是納公爺的閨女,頭一條就得學會自保,守住自己的心,天底下就沒有人能傷害她。再者他和深知的那段,深知最後落得什麼下場,她從來沒有忘記。大行皇後停靈在鐘粹宮,皇帝除了率大臣舉哀,幾乎沒怎麼踏足靈堂。帝王家哪裡有什麼真感情,現在的態度緩和,不過因為你還有些用處,你要是一時糊塗喜歡上了,那將來除了自苦,還有什麼?

馬車慢悠悠在黃土道上前行,腦袋靠著車圍子,每磕一下,腦子就激蕩一回。嚶鳴覺得自己得好好想想了,大道理都明白,要分析目前狀況,她也能頭頭是道,但自己的心呢……她一向敢於直麵內心,愛恨也涇渭分明,隻有那個人,越來越叫她覺得兩難。她也和自己賭氣,罵了自己一百遍沒出息,早前海銀台那麼好的人,她對人家至多也是覺得可過日子,實惠。如今遇上了呆霸王,那個眉毛胡子一把抓的主兒,她對他的感情卻比對海銀台更鮮明。難道真是因為他老給她東西吃嗎?胃連著心?這也太胡鬨了,又不是過荒年,為了兩口吃的,難道就把自己賣了?

天要塌啊,嚶鳴傷心欲死,還在氣惱雅玩齋裡發生的口角。以前這種事兒哪能叫她惦記那麼久,如今自己心眼兒窄了,為他幾句話,燒了那麼久的心。

馬車進了神武門,在順貞門前停下,她勉力收拾了心情,下車伺候太皇太後換肩輿。皇帝也來孝敬皇祖母,兩個人一左一右把老太太扶上肩輿,又去扶皇太後,但各自都謹守本分,連視線都沒交彙一下。

太後發現了端倪,“你們怎麼了?”

皇帝哦了聲,“一切都好,皇額涅放心。”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沒敢抬眼瞧瞧嚶鳴,直到她隨儀仗走了,他呆呆站了會兒,方才登上自己的九龍輿,從東一長街入宮,回到了養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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