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白露(7)(1 / 2)

深宮繚亂 尤四姐 7282 字 8個月前

皇帝自覺很丟人, 他本想偷偷找樂子,沒想讓人看見,尤其是她。可事兒就是這麼不湊巧,原來她早和太後進了鹹若館, 他所做的一切都落了她的眼, 她在背後不定怎麼笑話他呢。

可她臉上倒一本正經得很,那模樣像個治病的郎中,浩然正氣式地說著“我給你號號脈”。其實他確實需要號脈,近來做的事兒是有些出格了, 自己知道不應該,但那種想要撒撒野的衝動一直驅使著他,到底跑到花園裡來了。

如今是避無可避,既然撞了個正著, 說明運道不佳。他猶豫了下, 還是把手裡的家夥什拿出來,交到了她手上。

“朕不過是覺得你說大話,想驗證一下是不是真的能招蝴蝶。”

嚶鳴嗯了聲, 似乎對他的話還算認可。仔仔細細檢點了每一個環節, 最後說:“您鑽的這個眼兒不對, 風車才鑽在正中間呢, 得往邊上挪一挪。還有這棍兒,也忒短了, 蝴蝶看見您的袖子這麼招呼, 哪兒還敢近您的身呀!”

皇帝雖然對她的挑眼感到不悅, 但人家是行家,他也沒有什麼可反駁的。

嚶鳴是個爽利姑娘,既然發現不足之處就得矯正。這花園裡最不缺的就是樹枝,地上就有現成的,她撅了一根兩尺來長的換下了筆管,又重新在紙片邊緣開了個眼兒栓回去。一切準備就緒後,她舉著棍兒說“看我的”,然後當風揚手搖擺起來。紙片被細線牽扯著,在半空中忽上忽下的飄搖,乍一看真有些像菜蝶兒。嚶鳴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不管能不能招來蝴蝶,自己首先樂成了一個孩子。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啊,十歲以後就沒玩兒過這個,現在重拾記憶也挺有意思的。

她賣力地搖動棍兒,袖子落在肩頭,那一截小臂在日頭下白得反光,白成了一捧雪。她笑得眉眼彎彎,那種神情最能感染人,皇帝看著那張臉,仿佛上下翻飛的不是紙片兒,是他的一顆心。

“快瞧,來了!”嚶鳴壓聲喊,“來了……來了!”

簡直如同一片奇景,遠處的菜蝶兒果真出現了,翩翩地,從四麵八方彙聚過來,初略數數,總有六七隻。

多不可思議,皇帝之前是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本以為她的話不可靠,誰知最後她竟親自證明了。那些小小的,不起眼的生靈,紮堆兒的場麵雖不雄壯,但充滿震撼。皇帝眯眼看著,看那些翅膀隨著紙片飛舞,越聚越多。他不由也笑起來,她在前麵跑,他在後麵追趕。她把蝴蝶都引進了鹹若館正殿,那個佛龕林立的莊嚴的聖地,忽爾來了這麼一群靈動的小東西,上首的佛祖和度母見了,應當也覺得有趣吧!

兒時的遊戲,到這裡就結束了,隻要把蝴蝶引進屋子就算贏。嚶鳴收起了家夥什,仰著頭看四散紛飛的身影,穿過撲棱棱的小翅膀,看見了皇帝臉上的笑。

這種笑容,恐怕連他自己都沒見過,不同於平時那種冷笑和淺表的應付,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彎著眼睛,露出一排漂亮齊整的牙來,不帶任何心機,也沒有任何負擔,就是純粹跟著胡鬨取樂。

人隻有放肆撒歡時,那種歡喜才是真的歡喜。嚶鳴見他這麼笑著,先頭還嫌他傻,這會子也不覺得了。這樣挺好的,彆老苦大仇深,他是皇帝,皇帝的心情好與不好,關乎很多人的生殺。萬歲爺高興,大夥兒天下太平;萬歲爺不高興,那就是一片狼嚎鬼叫,家翻宅亂。所以說伴君如伴虎,就算是隻笑麵虎,不是打心眼兒裡的舒稱,底下聽差的也如履薄冰。

“您瞧我沒騙您吧!”她得意地擺了擺手裡小棍兒說。

皇帝的視線調轉過來,正想應她,忽然發現自己的表情不得體,笑容立刻隱匿了,淡聲道:“這種小把戲,隻有不長腦子的菜蝶兒才上當。你那麼怕蟲,菜蝶兒不也是蟲嗎,你倒不怕?”

蟲和蟲也有不同,嚶鳴說:“奴才不怕菜蝶兒,因為我喜歡長得好看的。那些肉蟲還有長殼兒的就不行,像唧鳥呀,刀螂什麼的我都怕,就這菜蝶兒,我還能擔待擔待。”

所以這人就這麼膚淺,隻看臉,看不見深層的東西。皇帝眼波一轉,表示了輕蔑。

嚶鳴想起來,昨兒還和他不對付呢,這會兒遊戲結束,他又開始不招人待見了,便把那家夥什往他手裡一塞,蹲了個福說:“菜蝶兒奴才給您引完了,奴才告退了。”

皇帝不說話,寒著臉看著她。

哪兒又不對了麼?嚶鳴覷他一眼,“您這麼瞧著我乾什麼?”

皇帝彆開臉道:“你如今膽兒可大了,全然不顧朕高興不高興。朕記得你才進宮的時候很聽話,這才半年而已,你怎麼變得這樣了?”

嚶鳴低頭想了想,“因為奴才以前的做小伏低都是裝出來的。”

皇帝一聽,拿住了七寸,“好啊,真說到朕心縫兒裡了,朕就是這麼覺得。”

“那主子打算懲處我麼?”她眯覷著眼,笑著問他,複歎了口氣說,“其實還是因為奴才和您越來越熟了,以前我可怕您了,現在不知怎麼的,不再怕得那麼厲害了。”

這話她說得意味深長,皇帝也聽出了一點彆樣的味道,像一跤跌進了蜜罐子裡,蜜糖湧上身來。他抿著唇,要笑又偏要按捺,便仗著個頭高,轉過腦袋微揚起了臉,“朕知道這種說法,民間叫‘殺熟’。”

嚶鳴噎了下,垂著頭說是,“好像也能這麼說。”

但是皇帝一點兒不生氣,他甚至覺的自己就願意被她殺。以前她恭恭敬敬的,他在她麵前雖有威嚴,但欠缺這種活泛且親近的味道。其實他心裡不願意她主子、萬歲爺的叫他了,等將來找個合適的機會,讓她直呼他的名字也不賴啊。

“你晚膳用了麼?”皇帝彆彆扭扭問,知道這是唯一能留住她的好辦法。

嚶鳴瞧了瞧天上,“這會子剛晌午,吃什麼晚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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