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要是換個人說, 是多溫存和務實的一種況味, 姑娘沒有不傾心的。可說這話的人是呆霸王, 那就不知道裡頭有幾分真假了。
嚶鳴帶著懷疑的目光審視他, 果然見他朝她瞪了一眼, 大概剛才她的指鹿為馬讓他不高興了,隻是苦於不好和祖母和盤托出, 所以有心給她小鞋穿。活該是活該, 但嚶鳴決定垂死掙紮一下,“主子是好意, 怕我來回多辛苦, 其實我一點兒也不辛苦。我如今還在跟著精奇嬤嬤們學規矩禮儀,宮裡的宮務也要向皇祖母及皇額涅多習學。主子的好意我心領了, 但斟酌再三,還是不去了吧。一則是怕擾了主子清淨, 二則我自己和跟前人也不方便, 倒不如仍舊住頭所殿的好, 那裡一應東西都是才置辦的,我住著也適宜。”
可是還沒等太皇太後說話,皇帝倒先接了話。他衝她皮笑肉不笑, “這話錯了, 上用的東西都是全天下最好的,皇後的用度即便再精細, 也精細不過朕的次序去。再說你在養心殿住了不是一回兩回, 朕瞧你第二日起來都是紅光滿麵, 何來不適宜一說?還是去吧,養心殿好著呢。”
嚶鳴搖頭不迭,勉強笑著說:“算了,主子的好意心領了。”
皇帝說:“去吧,朕不放心你。”
她繼續搖頭,“不去了,去了給主子添麻煩。”
皇帝扯著一邊嘴角道:“不麻煩,朕離不開你。”
唉,真是你來我往眼花繚亂,太後看著,不明白他們究竟在打什麼太極,便道:“究竟是去還是不去?”
結果雙方的態度都很堅決,一個說去,一個說不去,但誰也不動怒,臉上帶著溫吞而爛漫的笑,像談論今天是吃窩頭還是吃雜醬麵一樣,內容樸實,毫無心機。
太皇太後看著他們作法,心裡不慌,腦仁兒也不疼,年輕輕的孩子愛鬨騰,由她們鬨去就是了。他們有他們的相處之道,老人不摻合,這個宗旨放之四海而皆準。小的若是不痛快了,老的再一挑唆,小事兒也變成大事兒,要是不想存心讓他們鬨生分,那長輩就得學會閉嘴。
太皇太後有這宗好處,當初先帝時期也是這樣,兒子後宮的事兒她插手得很少,所以到哪兒都是個討人喜歡的婆婆。如今孫兒大了,她疼愛孫兒比疼愛先帝更甚,但她儘了做祖母的責任後,旁的依舊不會過問。在她看來隻要鬨得不過分,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小情趣,她不會板著臉子去教訓皇後應當順應皇帝的意思,皇帝是天,但這天要是日日烏雲罩頂也不好。皇後就得活泛些兒,心境開闊,身底子就強健。人家得嬌養閨女送進宮來,一兩年時光就教訓得大氣兒不敢喘,這也不是抬舉皇後的意思,是在養童養媳。
太皇太後笑眯眯的,聽見嚶鳴說“咱們還得守一守規矩,不信您問皇祖母”時,她當了甩手掌櫃,“你們都不是孩子了,自己拿主意去吧,我不管。”
皇帝還是持重威嚴的樣子,目光坦然看了嚶鳴一眼,“你身子骨弱,再過兩天就是中秋了,天兒一裡一裡涼下來,多吹了風不好,彆忘了自己有喘症。”
嚶鳴有醍醐灌頂之感,這陣子過得□□逸,差點兒忘了這茬。既然他提起來,那正好可做借口,便溫聲道:“我也是這個想頭兒,萬一在您跟前發作,又要惹您擔心。我的寢宮裡東西都是齊備的,瓶瓶罐罐搬過去太費手腳……要不這麼的吧,我閉關兩個月,這陣兒就不上您那裡去了,也免得路上受風,您說呢?”
皇帝依舊保持風度,心裡早把她罵了個底朝天,略一鉤唇角道:“閉關兩個月,你又不悟道,閉什麼關?你在朕跟前,周興祖是現成的,萬一身上起了變化,周太醫也好及時發現。”
嚶鳴心裡暗暗咬牙,這算將計就計啊,什麼身子起變化,說得真委婉。皇帝是斯文人,多年養成的習慣就是這麼溫軟著來,也許彆人還在琢磨他這番話的用意,太皇太後就已經明白了。
“我瞧住在養心殿也好。”太皇太後說,“就近便於照顧,皇後你說呢?”
嚶鳴笑了笑,“老佛爺,話是不錯,可我要是常住養心殿,怕後宮的妃嬪們多有不便。萬歲爺不是我一個人的萬歲爺,是大家的萬歲爺啊。”
她果然是個和稀泥的老手,這些推脫的話既不駁了老佛爺的麵子,又能讓自己全身而退,順便還掙了個賢名兒,真虧她打了這一手好算盤。
皇帝心裡不痛快,但見太皇太後認為她說得有理,也不好一味固執己見,便含糊一笑道:“原就說的,不讓老佛爺為我們操心,這件事朕和皇後私下商議就成了。”
太皇太後點頭,太後也樂得打圓場,“皇後啊,皇帝是舍不得你啊。你瞧自己多好的造化,往後兩個人就好好的吧!”一麵說一麵招呼,“這是禮部擬定的大征禮禮單,有分內的東西,也有另賜你父母的,你來瞧瞧,有沒有什麼遺漏之處。”
嚶鳴臉上浮起一層淺淺的紅暈,赧然道:“老佛爺和皇額涅做主就是了,不必奴才瞧了。”
皇後不好意思了,太後就順手遞給了皇帝。皇帝接過來查看,這雖不是他頭一回大婚,但這種細節處的安排是頭一回過目。黃金二百兩,白銀一萬兩,這是定例。還有祁人老輩兒裡傳下來的章程,要送金銀茶筒,及文馬二十匹,閒馬四十匹。
至於給皇後父母的賞賚,大抵是金銀綢緞,和一年四季的朝服。帝王家辦事很講究體麵,連家裡兄弟的也一個不落,俱有綢緞和馬匹。皇帝闔上禮單頷首,“朕瞧都很熨帖,屆時命禮部尚書多郎為正使,總管內務府大臣雲璞為副使,持節往皇後府邸過禮。等過了中秋,朕再派遣官員告祭天地、太廟,及奉先殿。”
太皇太後很歡喜,皇帝大婚,繁文縟節巨萬,但他願意自己操持,就是對這樁婚事最大的認同。好啊,帝後琴瑟和鳴,她心裡的大石頭就放下了。雖然他們走出大殿後在中路上就開始拌嘴推搡,但打是親罵是愛,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隔窗看著,笑得十分欣慰。
先頭在慈寧宮裡其實各自都很克製,走到夾道裡就決定分出個高下來,皇帝說:“你隨朕上養心殿。”
嚶鳴不願意,“我要回頭所。”
“往後你就住在養心殿。”
嚶鳴對他的不依不饒頭大得很,“就算大婚了我也不該住養心殿,您這是強人所難。”
“隨朕而居就是強人所難?”皇帝冷笑,“你不是在老佛爺和太後跟前承認了嗎,這會子裝什麼?朕還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呢,明明什麼事兒都沒有,偏在慈寧宮打腫臉充胖子。”
嚶鳴氣得血上頭,“我這是為自己嗎?我這是為了安老佛爺和太後的心!要是讓她們知道花了那麼大的心思,萬歲爺還不儘人事,可不知拿哪隻眼睛瞧您呢。我豁出了自己的名聲替您周全,您就彆挑揀了,快謝謝我吧。”
皇帝調高了調門,“朕謝謝你?你也經得住朕一謝!什麼叫朕不儘人事?誰說朕不能儘人事?要不是你趕朕走,你瞧朕能不能儘人事!”
嚶鳴愣住了,瞿然道:“敢情您還真想對我……那樣兒呢?我可中了毒,您下得去手?”
皇帝鬱悶得能嘔出一盆血來,“你不是朕的皇後嗎,朕對你那樣兒有什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