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好像是沒錯,可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為啊。嚶鳴彆開臉,衝著廣袤的天宇大喘了一口氣,眼眶子裡塞滿了這個人,真叫她胸悶得厲害,她緩了緩才道:“這會子還沒大婚呢,我們家可沒教我大婚前和爺們兒……那個。”
皇帝撇了撇嘴,“自己要做正派人,就壞朕的名節……”
嚶鳴被他回個倒噎氣,可不願意和他多理論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她抹頭就走,心裡也覺得沒臉。原本詔書宣讀後就應該讓她回去的,她要是回了齊家,省去多少麻煩。如今偏要留下她,人既然在宮裡,就不能像在家似的兩耳不聞窗外事。和他兜搭,兜搭得多了哪裡來的好話!這主兒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什麼壞了他的名節,他一個皇帝,小老婆裝了一屋子,孩子都有好幾個,有個狗腳的名節!
一般像這樣的鬥嘴,吵了幾句一拍兩散就完了,回去各自生生悶氣,過兩天相見又是你謙我讓的和諧場麵。嚶鳴腳下走得急,本以為皇帝會和她分道揚鑣,沒想到走進西三所夾道裡,還能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一回頭,果然他就在不遠,她停下腳說:“您怎麼跟來了?您該回養心殿去,臣工們還等您叫起呐。”
然而皇帝並不搭理她,目空一切地越過她,負手往頭所門上走,邊走邊道:“ 你能上養心殿,朕怎麼不能來這兒?朕倒要瞧瞧,什麼金不換的好地方,比養心殿還好!”
皇帝昂首闊步邁進了大門,這時候門上站班的也罷,院兒裡正當值伺候的也罷,立時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皇帝行進的路線上一般不能有障礙,小宮女兒正澆花呢,自己跪下前沒來得及拽過灑壺,於是皇帝一腳踢翻了,旁若無人地邁進了正殿。
德祿看見萬歲爺橫著走的架勢,隻好衝皇後娘娘賠笑。那是皇後娘娘閨房,萬歲爺闖進去又會乾出什麼怪事,冒出什麼怪話來,這些都讓德祿提心吊膽,忙跟在後頭進了門。
嚶鳴沒法子,氣惱地站了一陣兒,海棠她們都畏畏縮縮地瞧著她,她歎了口氣,隻得舉步隨他進去。
皇帝站在地心四下打量,半晌道:“不過如此,朕還以為是什麼金窩銀窩,讓你死都不願意離開這兒。”
嚶鳴訕笑,“多不好的地方都是萬歲爺的恩賞,我不敢存心挑剔。”
皇帝嗯了聲,“暫且將就吧,等搬進坤寧宮就好了,那地方寬綽,可以養很多花兒。”
德祿起先懸著心,聽見皇帝說了這句,頓時心頭一鬆,笑道:“娘娘,主子爺給您指派寢宮啦。坤寧宮往常是作祭祀之用的,皇後也隻大婚三天住在那裡,等過了三天另外挑選寢宮,除了開國時候住過幾任皇後,後來就一直空著呐。”
嚶鳴也知道坤寧宮向來不是用以居住的,得知他有心指派那裡給她,心境不能說沒有波動。許是真個兒有些不同的吧,她暗暗想,這呆霸王表達的方式一向怪誕,或許這就是認可的意思吧!
她心裡暗琢磨,不由瞥了他一眼。皇帝也接住了她的眼波,一陣心慌意亂之後蹦出一句話來:“住得近些,將來就是要吵嘴也方便。”
嚶鳴一口氣泄到了腳後跟,敢情住得近點兒,是圖罵街方便?她不願意讓他看出她的失望,扭過身抬起手,尷尬又不失體麵地抿了抿鬢角。
這回總算知道會不會哄姑娘的區彆有多大了吧,德祿慘然把視線調到了椽子上,寧願分析頭所殿的建築規格,也不願意摻合萬歲爺的情/事了。
皇帝見他們都意興闌珊,忽然發現自己也許又有哪裡說得不對了。其實他隻是不好意思明說,大婚之後二五眼搬到坤寧宮,他就搬到乾清宮去。兩座宮殿之間雖隔著交泰殿,但有甬路相連,想見她一麵就非常容易。他們都不明白他的心,他是務實派,沒有那麼多的花花腸子,隻知道將來皇後必須住得離他夠近。當真讓她長期住在體順堂,其實還是不合禮製的,但要是住進坤寧宮就沒問題了,橫豎乾清宮本來就是皇帝寢宮,他寧願自己費些周章,隻要朝夕能見到她就成。
很委屈,但是不能說。皇帝憋屈地看看他的皇後,皇後不想理他,他沉默了下,往南炕上一坐,虛張聲勢著:“皇後的禮數哪裡去了?朕來了這半天,你就讓朕乾坐著?”
還好底下的人不含糊,海棠端了大紅漆盤進來,嚶鳴親手將茶盞放在他麵前,曼聲道:“我這兒隻有茉莉香片,怠慢了主子,還請主子見諒。”
其實皇帝愛喝濃些的茶,這類花茶尚且不稱他的意兒,但聊勝於無吧。
揭開蓋兒,茶色清香澄澈,他慢慢呡了一口。這會子靜下心來,才發現這屋子裡有獨特的味道,很溫暖很安和,讓人想起冬日裡斜照過玻璃窗的暖陽,和博山爐裡嫋嫋芬芳的輕煙。
這是他頭一回到她的世界裡來,像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看看這個有意思,瞧瞧那個也彆具匠心。其實認真說,什麼是他沒見識過的呢,但因為有她的布置,再尋常的東西也有不一樣的韻味。
悄悄斜眼瞥她,她坐在那裡,不激不隨的模樣,很是嫻靜美好。皇帝問:“你這會子怎麼樣了?”
她微頓了下,難免有些訕訕的,“那事兒就彆說了。”
皇帝蹙了蹙眉,“朕不怪你耍混,就是問問你好些沒有。”
她哦了聲,摸了摸燕尾,彆彆扭扭道:“好是好些了,瞧見您也不想拿您怎麼樣了。”
原是脫口而出的話,沒有細想太多,結果一下把彼此鬨了個大紅臉。皇帝想他的皇後太率真了,他喜歡這種有話直說的女人。但讚歎完了又不免開始糟心,是不是因為她對他沒那個意思,所以說起昨晚的銷魂,才能這麼理直氣壯。
嚶鳴心下自然也緊張,很擔心被他窺破。男女相處,總得是爺們兒這頭熱起來,彼此才能更近一層,自己一個姑娘家太主動了,顯得沒臉沒皮的,她丟不起這個人。可皇帝呢,似乎永遠是這樣,若說他無心,有時候也對她另眼相看;但要說他有心,他的態度又模棱兩可,時時不忘給她上點兒眼藥,以彰顯他的驕傲。
不過昨晚那個有血有肉的皇帝,直到現在也讓她心潮悸動。她記得他身上的味道,還有清涼有力的懷抱。這樣的懷抱,即便二十年後變得大腹便便,她應該也不會嫌棄。隻是她有時候會想起深知,這人曾是深知的丈夫,如今自己像撿了漏似的,十分對不起舊友。
皇帝見她兀自出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也許是在回味昨晚的溫存?他心頭有些小忐忑,“皇後,你怎麼不說話?”
她嬌眼慢回,托腮問:“萬歲爺想讓我說什麼?”
皇帝沉默下來,搖了搖頭。
嚶鳴見他也不做聲了,便問:“萬歲爺又在想什麼?”
皇帝搓著膝頭,慢吞吞說:“龜苓膏還是照送,朕不能辜負老佛爺的心,今兒用了。朕在想,要是什麼時候發作起來,也像你昨晚上似的,到時候朕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