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冬至(2)(1 / 2)

深宮繚亂 尤四姐 8140 字 8個月前

()“皇後還沒回來?”皇帝邊走邊問,邁進了前殿。

殊蘭說是,“皇後娘娘隨太皇太後祭祖,眼下還沒回來呢。”抬眼見他雪沫子擔了滿肩,便上前來替他解身上的鬥篷。

本來這些事兒不該她辦的,德祿的行動沒快過她,一時有點怔忡。心說這姑娘也是個不懂規矩的,她既不是宮裡主兒,也不是宮裡丫頭,輪著誰也輪不著她來伺候。不過轉念再想想,這是萬歲爺表妹,自小就認得的,到底不像生人那麼忌諱,便也未敢駁她的麵子。

皇帝呢,雖然受慣了人伺候,但也不大喜歡不熟悉的人近身,勉強讓她解下鬥篷,便踅身讓開了。

“家裡的事兒都料理妥當了吧?”他隨口問了句。

殊蘭點了點頭,“一切都要謝主子恩典,要不是您,我們家這會子還一團亂麻呢。”

皇帝不愛占那個功勞,摸著肩頭說,“這件事朕沒有過問,你要謝就謝皇後吧。”

殊蘭赧然道:“皇後娘娘自然是要謝的,萬歲爺也不能忘了。奴才一家子都仰仗萬歲爺,萬歲爺日理萬機,還想著替奴才兄妹解圍,奴才打心眼兒裡的感激您。眼下那位受了貶黜,再不怕她禍害了,將來哥哥掙了功勳,我們家門楣能重立起來,就是造化了。”

皇帝嗯了聲,“朕也是這麼想,橫豎以後有那丹朱,隻要他精進,好好辦差事,總有揚眉吐氣的時候。”

皇帝的寒暄完全出於禮貌,這禮貌是為數不多的親人才有的特彆待遇。然而嘴上應付,心裡卻有點兒煩躁,一心隻想著換衣裳。

殊蘭也看出來了,他肩頭和胸前的緞麵相較兩腋,顏色要深一些,便道:“萬歲爺先頭淋了雪吧?皇後娘娘給您預備了乾淨衣裳,就在裡頭床上放著,奴才傳人預備熱水來,萬歲爺擦洗擦洗,沒的受了寒。”

皇帝說不必,“朕換了罩衣就是了,你出去吧。”

他在這上頭一向很忌諱,親政之後不管後宮填了多少女人,他的更衣事宜由來是太監負責,從沒有宮女往前瞎湊這樣不合規矩的事兒發生,自然也不會出現皇帝一時情迷,宮人越級晉位的亂象。

殊蘭聽他這麼說,臉上一陣燥熱,忙低頭道是,“那奴才給萬歲爺預備薑湯驅驅寒。”一頭說著,一頭退了出來。

爺們兒要換衣裳,讓她出去,想起來真臊得慌。也怪自己沒眼力勁兒,非等彆人開了口才知道,隻怕皇帝會覺得她不曉事兒。不過奇怪得很,如今瞧這位表哥,倒像和小時候大不一樣了。可能是因為身份的緣故,那種似乎親近,又似乎遙遠,帶著點崇敬和畏懼的複雜感覺,每常想起來心頭就直哆嗦。以前曾聽過傳聞,說皇帝性格乖張,不好相處,可照她進宮半個月的所見所聞看,似乎並不符實。身在高位,難免要受人毀謗,就算是皇帝也堵不住以訛傳訛的嘴。她對他呢,感激是實實在在的,遠勝對太皇太後和皇後。雖說表兄妹之間不該那麼親厚,但郭家宗族正枝兒的人不多,這個百年大家無可避免地走向了凋亡。人一少,就覺得親情可貴,恰好這位表哥又是天底下最能護人周全的,姑娘家心裡生出一些朦朧的感情來,自己羞於麵對,但無論如何還是在心上落下了分量。

她去給禦膳房傳話,可惜自己不能親自動手,便站在一旁看著那些廚子切出薑末,加進紅糖,等熬好了再自己親自捧回來。皇帝這時候換了常服,正歪在南炕上看奏疏,她把薑湯呈敬給德祿,由德祿驗過了送到禦前,看著他一口一口喝了,她抿唇笑著,心裡也覺得熨帖。

皇帝早不像小時候那樣了,小時候的話比現在多些,孩子和孩子之間打交道沒什麼心眼兒,少年天子架子雖然也很足,但還愛說些宮裡的傳聞,或者打聽打聽外頭的趣事。如今年歲漸長,人也愈發穩重了,可惜再沒有什麼話可同她說的,連眼皮都沒掀一下,就讓她回去歇著。

這程子在宮裡,她已經將養得很好了,不再整日憂心忡忡,才感覺到歲月靜好。歇是天天歇,歇久了也膩,於是蹲了個安道:“謝萬歲爺垂詢,奴才才從靜憩齋過來的。萬歲爺批折子,奴才就不打攪了,奴才上外頭等著皇後娘娘去。”

她從東暖閣退出來,仍舊站在廊廡底下。放眼看,天地間真靜啊,這宮掖規矩重,站班兒的宮女太監們儘心儘力當著他們的戳腳子,仿佛他們成了坤寧宮的一部分,早就融進這片盛大的輝煌裡了。

皇後還不回來,想必宮裡祭祖繁瑣,那麼些列祖列宗,個個跟前要拈香,因此耽擱得久了些。此刻的紫禁城似乎都是空的,各宮主兒聚在太皇太後身邊,聚在小小的奉先殿裡,殊蘭不是宮裡人,隻有她閒在。其實她心裡也悄悄向往,她在那個整天雞飛狗跳的家裡活到厭世,進入一個嶄新的,寧靜的世界,就生出一點渴望來,想長久留在這裡,再也不回去了。

這宮廷,和她想象的不一樣,並沒有那麼多的勾心鬥角。各宮各過各的,隔上三日小主兒們上坤寧宮來拜見皇後一回,沒有蜜裡調油花團錦簇,大家都是言行得體,進退得宜。

她曾有心打聽過,問那兩個侍奉她的宮女,說怎麼不見後宮的主兒們常來常往。宮女道:“主子爺和娘娘才大婚,後宮主兒也識趣。原說萬歲爺要陪皇後娘娘在坤寧宮住一個月,彌月後搬回萬歲爺自己的住處,可如今時候早過了,足見萬歲爺隻愛重咱們主子娘娘一個。”

真好啊,在這浮華的洪流裡相知相守,人生多艱,帝後的感情不可多得。她很羨慕,羨慕了必要動心,動心了必生愧疚。皇後待自己那麼好,她不該覬覦的……再瞧瞧南窗裡的人,自己來得最早,但來得並不巧,如今細想,萬般皆是命吧。

終於,前麵宮門上有身影出現,領班的太監在前開道,後麵宮人簇擁著皇後進來。朱紅的鬥篷像跳躍進蒼茫世界的一團火,皇後就是有這樣力量,讓人見了心境就開了。殊蘭先前還沉浸在自怨自艾裡,但她一出現,這種情緒便淡了。

她撐著傘迎上去,“娘娘回來了?”

嚶鳴嗯了聲,“站在外頭做什麼,怪冷的,快進去吧。”

那廂皇帝也從裡頭出來了,垂袖拎著手爐的樣子,簡直像拎著一隻恭桶。等她到了麵前,把手爐塞進她懷裡,“才換的炭,暖著吧。”

皇後在大庭廣眾下絕對端莊,蹲了個安道:“謝主子體恤。”舉步邁進暖閣,等跟前人都散了,她擱下手爐回身便撲進他懷裡,“今兒累著我了,我不要手爐,要您暖著我。”

皇帝像放進水裡的冰糖,被她往來洗刷兩遍就化了。兩個人大婚也有程子了,可分開半日心裡就惦念。皇帝站在圜丘上,麵對莽莽天地的時候也在想她,祝禱風調雨順之餘,不忘順便替她求一份安康。皇後做到這份兒上,隻有他知道分量有多重,不過不和她說罷了。

萬事由著她,讓她兩手抄進他袖子裡,那麼冷的爪尖兒遊移,最後惡作劇地滿把揪上來,凍得他一哆嗦。她點著足尖撅著嘴等他,他低頭親了她一口,“這會子暖和了麼?”

她甜甜笑著,“您在我身邊,我就暖和了。”

他也跟著笑,“朕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纏人?”

“以前咱們不對付麼,我看見您就想踹您兩腳,哪裡纏得起來。”她抽出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如今半天沒見您,我就想著您哩,怕您在外頭受凍。慈寧宮預備了午膳,我都借口身上不好回來了,就為早點兒見到您……”

可以說是個好妻子了,皇帝心滿意足地享受她涓涓的愛意,聽了半天,忽然發現她不說了,納罕地低頭問她:“怎麼停下了?”

她眉眼彎彎,“我都說想您了,您怎麼不說?光我想您那哪兒成呢,我要上老佛爺那裡吃午膳去了。”

她說著就要走,他忙把她拽了回來,“一會兒告假一會兒又去,你還要不要麵子?”想想隻顧自己受用,確實怠慢她,便勉勉強強,含含糊糊地說,“朕也惦記你。”

他吐字不清晰,她大致聽懂了,但覺得不夠痛快,央他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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