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大寒(3)(1 / 2)

深宮繚亂 尤四姐 7725 字 8個月前

()隻可惜,求祖宗保佑也好,求神拜佛也好,並未讓皇後的病情有所好轉。一晝夜了,皇後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側福晉一直在床前守著,眼淚哭落了兩大海,隻是沒用。有時候連她都要懷疑,是不是她的嚶兒已經不在了,隻留下一個軀殼在這裡,其實魂魄早就走遠了。

這宮廷,看著雕梁畫棟,妝蟒堆繡底下張著吃人的虎口。如果說當初先皇後的病故,能歸咎於先皇後本就身底兒弱,她的嚶鳴不是這樣。嚶鳴自小身板兒結實,五歲上出過一回花兒,彆人都是滿臉麻子九死一生,她呢,唯有上臂留下三四個淺淺的窩兒,不細看簡直分辨不出來。就這樣的身子骨,進宮還沒滿一年呢,便鬨得昏厥不醒,這是皇權鎮壓下不好開口,否則真得找太皇太後和皇帝質問一番,是不是嚶鳴被人下了毒,亦或是被人敲了腦瓜子,這才醒不過來的。

做母親的,想得越多就越怕。側福晉不便把心裡的疑慮說出來,便自己悄悄查看,看遍了嚶鳴的十個手指頭,還好,甲蓋裡頭血色是正常的。複去查驗她的頭骨,小心翼翼把閨女的腦袋摸了一番,並沒有哪裡受創。她鬆了口氣,頹然坐下來,看看嚶鳴的臉,著實地五內俱焚,便把她的手攏在掌心裡,哀聲說:“嚶鳴,你瑪法那時候管你叫小牛犢子,說你身強體壯,將來一準兒有福氣。如今你的確是哥兒姐兒裡頭福氣最好的,可你怎麼成這樣了呢?我同你說過的,人活一輩子,指著彆人都是空的,必要自己爭氣。你眼下有了身子,也是要當額涅的人了,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孩子在肚子裡呢,你成天燙得煉丹爐似的,孩子受不住,再拖延兩天,隻怕要生個齊天大聖出來。”

明明很悲傷的氣氛,可經側福晉嘴裡說出來,就引人發笑。鬆格在邊上侍立著,心裡很覺得悵惘,以前她主子也是這樣的,心境兒開闊,說話逗趣,瞧著端莊穩重,誰也不知道她大家閨秀的外表下,藏著怎樣一個炙熱活泛的靈魂。但是後來,自打大婚過後就變了個人似的,因為公爺以前犯的事兒不小,連帶著主子也天天如臨大敵。

“側福晉,您彆急。”鬆格說,“主子最喜歡孩子啦,母子連心,就算為了小阿哥,她也會醒過來的。”

側福晉聽著,輕輕歎了口氣。藥吃了不老少,但就是不見效。她身上依舊滾燙,這熱要是還退不下來,彆說孩子,就連她自己也有危險。

這會子能怎麼辦呢,真像落進了海心裡似的。所幸皇帝沒有撒手不管,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也沒有不聞不問,隔一會兒就打發人來問情況,看樣子倒都把嚶鳴兜在心上。尤其皇帝,做到那樣確實不容易了,昨晚上熬了一夜,今早雞起五更禦門聽政,散朝後剛進來,恰逢八百裡加急的密函入京,又匆匆召見臣工去了。人都說皇帝多高高在上,多沒有人情味兒,可這一晚上看下來,並不是這樣的。側福晉早前並不待見這皇帝女婿,但見他兩頭懸心,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兩半的模樣,丈母娘疼女婿的千古通病就犯了。起先她是滿心怨恨,覺得嚶鳴像先皇後一樣,八成受儘了苛待。如今看來,嚶鳴那時口口聲聲萬歲爺待她好,並不全是為了安家裡人的心。

“要快些醒過來,”側福晉捋捋她的頭發,“瞧著萬歲爺吧,你一向是個不要人操心的孩子啊……”

西洋座鐘底下墜著的那個鐵坨坨有序地搖擺著,時候過起來飛快,轉眼天就黑透了。側福晉看看外頭,心裡愈發焦躁,嚶鳴昏睡得越久,母子倆就越危險。可憐那小小人兒,在娘胎裡受那麼大的罪,這可是頭一胎啊,要是有了閃失,往後就不好了。

這時殊蘭端著玉蓋碗進來,小聲說:“側福晉,皇後娘娘一天一宿沒進吃的了,這麼下去隻怕身子撐不住。萬歲爺先頭讓給娘娘熬米油,這會子預備妥了,給娘娘進些,也好有力氣堅持。”

側福晉道好,正起身預備喂她,見外頭皇帝進來了,忙肅容退到一旁蹲安。

皇帝擺了擺手,“不必多禮,朕公務忙,一時顧不上這裡,有您在,朕也放心些。隻是偏勞您了,為咱們的事兒……”

側福晉聽他說的都是家常話,倒也略覺得慰心,隻道:“萬歲爺言重了,皇後娘娘雖尊貴,到底還是奴才的閨女。閨女病了,奴才沒有不來照料的道理。萬歲爺政務巨萬,還是當以家國天下為重,娘娘這裡不必擔心,有奴才伺候著,出不了差錯的。”

皇帝臉色慘淡,點了點頭,半晌才又道:“朕心裡有愧,很對不住你們。朕是皇帝不假,可照著尋常家子來說,朕也是女婿。您不必對朕口稱奴才,叫嚶鳴知道了要不高興的,橫豎她在朕跟前早就我啊我的了,也沒個讓長輩這麼下氣兒的道理。朕愛重她,她管您叫奶奶,朕私下也隨她稱呼罷了,一口一個側福晉,反倒顯得生分了。”

側福晉這回真有些誠惶誠恐了,擺著手說不,“奴才微賤之人,何以克當!”

皇帝說應該的,“朕來替您的班兒。您守了一天一夜了,讓底下人帶您到偏殿進點吃的,歇一歇。”

側福晉瞧了他一眼,雖說年輕爺們兒身子骨結實,到底外頭操勞裡頭惦念,瞧著可比中秋大宴那會兒憔悴多了。她歎息著道是,“萬歲爺也要保重聖躬才好,太醫們都儘心儘力醫治娘娘,興許過會子娘娘就醒了。”

皇帝頷首,側福晉隨宮人去了,他便提袍登上腳踏,摸摸嚶鳴的額頭說:“你快懶出花兒來了,這會子可好,吃的都要朕喂你。”

嘴上抱怨著,還是接過碗匙來。有時候生命就是一個圈,這頭發生過的事兒,悶頭走了一程又狹路相逢。比如這米油,那時候她很缺德,說要拿這個給他固精養精來著。現在呢,他的兒女在她肚子裡落地生根,輪著他來給她喂米油了。

一項工作,做多了熟能生巧。以前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的皇帝,通過實踐掌握了給病人喂藥喂水的全套本事。他慢條斯理喂下去半碗,覺得差不多了,喂得太多怕她撐得慌。回手把碗交給殊蘭,又接了帕子給她掖嘴,一麵說:“灌了一肚子水,你想吃有嚼頭的不想?朕讓禦膳房預備你最愛吃的點心,你起來吧。”

遺憾的是皇後並不理他,他無奈地看了她半天,見她氣息急促的樣子,忍不住喉頭哽咽起來。

什麼都做不了,真是什麼都做不了。他低下頭,前額抵著被褥的緞麵,那冰涼的觸感直達內心。他從未這樣害怕過,擔心她醒不過來,身體會一點點冷卻,就像這緞麵一樣。

殊蘭見他無聲顫動,料他大約是在哭吧。帝王的眼淚,帶給人的震動不可謂不大。這是傷心到了極處,昏厥的人無知無覺,醒著的人卻被折磨得幾乎丟了半條命。她悲戚地勸慰:“萬歲爺,您彆這樣,娘娘知道了怎麼辦呢。”

他不怕她知道,知道了就該愧疚,往後更該好好愛他才對。不過叫外人看見他失態了不好,便道:“這裡沒旁的事兒了,你下去歇著吧。”

殊蘭略頓了下道是,卻行退了出去,隻是並未走遠,還在廊下徘徊。如今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入夜便濃霧大起,天上月亮已經瞧不見了,滿世界迷迷滂滂,連燈籠都被包裹住了,光影下浮塵般的水汽上下翻飛,無孔不入,鋪天蓋地。

海棠從配殿過來,見她站在廊下,便道:“姑娘這麼長時候沒合過眼,怎麼不回去歇歇?”

殊蘭搖搖頭,“娘娘還沒醒,我心裡放不下,怎麼好去歇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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