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可在宿舍錄下的一幕幕,都被播放出來。手機像素還算不錯,但聲音收錄不太清晰,不過,因為餘真足夠大聲,步可最後拿著手機站得離嚴連連夠近,關鍵的信息全都錄進來了。
白老師擰起了眉毛。
巨大的不解在心中升起,還有怒火,壓不下的、幾乎要燒乾理智的怒火。
3015宿舍的人在做什麼?
惡劣,而且是一種愚蠢的惡劣——
仿佛退化成了走獸,而不是有感情、有理智、懂得道理和對錯的人。
白老師甚至有一種錯覺——
這真的是他的學生嗎?
在他的認知裡,她們不是這樣的。
步可低垂下眼睛:
“來班裡的一年裡,我一直在被欺負。同學們沒有打我,但是他們偷翻我的東西,放在課桌上、夾在書和書中間的周記,宿舍的櫃子……他們在班級日記上故意記我犯錯誤,平時不理會我,也不和我說話。”
“我每天回到宿舍,說幾句話,甚至不說話,一定會有人嗆我。我在熄燈睡覺時,怎麼也睡不著,我在想,我到底該怎麼辦?”
“然後,我病了。”
步可露出了一個笑,可她大概是實在沒有心情笑,嘴角剛剛揚起,就耷拉下去。
她咬著牙,眼淚滾落出來。
白老師給她遞紙巾。
猝不及防地知道這麼多事,他腦子有些混亂,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他用僅剩的餘力思考著——
坐在他麵前哭泣的步可,此時究竟是怎樣的處境呢?
她的舍友,在對彆人宣揚她有抑鬱症,有自殺傾向,所以不要惹她。
不久之後,會有很多人知道這件事。
那些人會避諱步可,會遠離她,雖然不是刻意地去孤立、去傷害她,但她一定會受到難以衡量的傷害。
她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絕境。
一隻腳邁到了懸崖外。
無助又無力。
人越是長大,就越覺得,告老師不好。
總是打小報告的人也很容易被孤立,而且,老師也未必能解決所有的事情——
尤其是校園霸淩這種事情,很多老師都選擇了視而不見,因為摻和這種事,往往是費力不討好。
白老師想起來封辛的話。
【我真的能夠相信你嗎?】
【你可千萬不要食言啊。】
“步可,你不要怕。”
白老師說道,
“我會為你討公道,而且你保留了證據,要公正的處理並不是難題。”
“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注意到,但我現在知道了,你不要怕。”
他覺得自己嘴很笨,這種時候就隻會說“你不要怕”。
※
封辛吃了些感興趣的食物,她從自助餐廳走出來,百無聊賴地蹲在電梯邊。
拐角處傳來聲音。
“行了,就送到這裡吧。你看,你這一天光陪在我這了,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您大老遠地來,我當然得儘賓主之誼,應該的,應該的。”
兩個中年人互相客套著走進電梯廳,一過來,就被蹲在電梯門口的封辛嚇了一跳。
楊校長反應過來:
“你這學生在這裡做什麼呢?你們老師沒跟你們說,今天晚自習取消也不能在外麵逗留,要直接回宿舍嗎?”
“楊校長,鄭局長。”
封辛站起來,拍了拍衣服,笑著道,
“我來給我自己鳴冤啊。”
“鳴冤?”
鄭局長樂了,對旁邊的楊校長說,
“現在的學生倒有意思……要找校長鳴冤,是老師有問題?”
“小同學,你老師乾什麼壞事了,你說,楊校長不給你做主的話,我給你做主。”
楊校長說道:
“哎呀,您這……要是老師做的不合適,我肯定會管的。”
“我老師沒什麼問題,就是人有點傻。”
封辛攤開手,
“我剛轉學過來,我舍友先和我吵架,又誣陷我偷錢。我那個班主任啊,還覺得我是和舍友有摩擦有誤會,說舍友人都很好,叫我好好相處。”
封辛從兜裡拿出手機:
“我舍友不確定我是不是偷錢,但我很確定她們是誣陷,留了證據呢。”
“就是班主任太傻太天真太聖母,我覺得這證據交給他也沒什麼用,所以不如找個能做主的人。”
楊校長點點頭:
“行,你仔細說說這事。”
“我班主任還沒下班呢,在辦公樓,也不遠,咱們能不能去當著他的麵說?”
封辛說道,
“免得他說我誣告他。”
※
白老師打了電話,把住3015號女生寢室的學生叫來了辦公室,當著步可的麵,給這幾個學生把視頻放了一遍。
餘真咬緊了牙關。
嚴連連也麵色難看。
伍萍和舒小懶都低垂下頭來。
“你們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嗎?”
白老師的語氣平靜,但誰都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你們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白老師覺得心臟隱隱發痛,
“如果不是有這段視頻,我甚至都不敢相信,你們是這樣的人。”
嚴連連低下頭認錯:
“對不起,老師,我犯了錯誤。”
“你不是犯錯,你是犯法。”
白老師說道,
“病情是步可的**,你通過錯誤的方式了解到,還告知他人。你知道這是多麼惡劣的行為嗎?”
嚴連連沉默地低著頭。
餘真咬了咬牙,想反駁,但又有些猶豫,吞吐好幾次才說出口:
“但是她本來也不該隱瞞病情啊?精神病欸,傷害到我們怎麼辦?”
“她有做出傷害你們的舉動嗎?醫生判斷她有傷害或者對他人造成影響的傾向嗎?”
白老師轉頭看向步可,問道,
“有嗎?”
步可搖了搖頭,回答道:
“沒有,或許有的患者是那樣的,但我的確不是那種情況。”
餘真還想說話。
嚴連連拉住她,說道:
“對不起,老師,我們會好好反省的。以後我們會和步可好好相處,不會對她造成創傷。”
“不用相處了。”
白老師說道,
“這件事我會上報,情節惡劣且嚴重,你和餘真會考慮留校察看或開除。”
“伍萍和舒小懶對這樣惡劣的事情視而不見,記過,回家思過一周。”
嚴連連慌了:
“老師,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前不懂,我會好好反省的,對不起。”
白老師說道:
“我說了不算,等學校處理吧。”
他的意思是,這次他不會回護學生。
就在這時,封辛推開了門,她走進來看了看,感慨道:
“哎呀,辦公室真熱鬨啊。”
“封辛?”
白老師抬頭,看到了和封辛一起進來的人,
“楊校長?鄭局長?”
鄭局長問道:
“你這裡這麼多人,是做什麼呢?什麼事要等學校處理啊?”
楊校長看見了低著頭的嚴連連,又看見了眼睛發紅的步可。
他記得這兩個學生,成績很好,以後是要進重點班的。
楊校長說:
“可能是商量班裡的事?這幾個學生都是班乾部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白老師使臉色,要他有事明天再說。
白老師攥緊了手——
校長這個反應,有可能是不想丟人,但更大的可能是,他想護著成績好的學生。
每個衝進頂級名校的學生,對一所重點高中而言,都是很重要的指標。
“巧了,這就是我舍友,就是她們說我偷了錢。”
封辛指著嚴連連,說道,
“這是錢的失主,你們一定要認清這張臉。”
封辛打開了手機已錄製的視頻。
視頻第一幕錄到的是她自己,她那時候剛剛把視頻錄製功能打開,翻過手機,用手機背麵的攝像頭對著自己。
隨後,鏡頭似乎是被塞進了櫃子深處,能看見上下左右都黑黑的,隻有正對麵是亮的。然後,封辛把櫃子關上了,這一絲光亮也消失了。
封辛把視頻進度條向後拖了十五分鐘——
視頻裡再度有了光亮,是櫃子被打開了。視頻裡能看見櫃子外麵有個人靠近過來,封信的櫃子位置不太合適,本來是錄不到人臉的。
但那個人特地低下頭,朝櫃子裡麵瞅了瞅,被手機攝像頭拍到了臉。她瞅完之後,朝櫃子裡放了一打鈔票。
嚴連連已經驚慌失措,她身體在發抖,一絲絲涼意躥上指尖。
楊校長非常尷尬。
就連和嚴連連玩得好的餘真都表現得很意外,她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的實情。
白老師看向嚴連連,問道:
“所以丟錢這件事,是你自導自演?”
“嚴連連!你怎麼能這樣惡劣?!”
白老師拍了桌子,站起來,憤怒道,
“欺負同學,而且不止一次!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白老師仿佛第一次看清楚這個學生——
她一直是謙遜溫柔、知書達理的,有什麼事都願意站在前麵,處理事情也一直是妥當合理的。
可是,她其實並不溫柔。
她是披著人皮的豺狼,以下作手段對待他人的至惡者。
嚴連連都不知道該怎麼找借口了:
“我、我……”
“哦,這題我會。”
封辛說道,
“你們學校組的這個重點班啊,一個班隻給三個名額,我和步可成績太好了,她的機會就變小了,所以看我倆不順眼。”
“步可中考時不是因為心態不好沒考好嗎?嚴連連同學就考慮搞塌她的心態。”
“伍萍和你處境一樣,人家就是拚命學習,你呢,就是拚命搞不正當競爭。”
封辛拍了拍嚴連連的肩膀,
“她這樣長時間地搞下來,二年四班所有人都不喜歡步可,現在也都不喜歡我——”
“四班所有人都覺得我偷了她的錢,這事她明明沒有證據,但她說出去了,而且四班所有人都信她。”
白老師看向嚴連連:
“是這樣嗎?”
“我、我……”
嚴連連終於崩潰了,她捂著臉,嚎啕大哭,
“我有什麼辦法啊?”
“我好不容易才穩住班級前三的成績,我以為我能穩進重點班了,然後步可就來了。我怎麼學都考不過她!”
步可看向嚴連連。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受到欺淩的原因,竟然會是這種事。
“我身邊的所有人,父母、發小、以前的同學、老師,他們都知道我是要進重點班的!”
嚴連連崩潰道,
“我本來也能進去,可偏偏步可出現了!學校有那麼多班級,她為什麼不去彆的班,偏偏來我們班?”
“她家那麼有錢有勢,為什麼非要來柳青高中,去安北外國語不行嗎?”
白老師深吸了一口氣,沒說話。
鄭局長聽了這麼一會兒,已經有了大致判斷:
“所以,誣陷偷錢之前,還有校園霸淩?”
步可看著崩潰的嚴連連,她心裡突然平靜下來了。
她好像終於擊垮了敵人——
這個敵人也沒有那麼強,而是可憐、可悲又可恨。
步可看了看辦公室裡的陣容,她覺得,現在就是最佳時機了,不會再有更好的時機了。
步可把心理測試報告遞給了鄭局長:
“不僅僅是霸淩,她看到了我的報告,然後跟隔壁班的人說,我有抑鬱症,要離我遠一點。”
“最可笑的是,我抑鬱的根源是我轉學來到這個班級後遭遇的一切。凶手持刀刺傷了我,然後到處跟人說我很脆弱。”
鄭局長接過報告,看了看,他說道:
“這個學生很惡劣啊。”
“老楊,你這學校光教書,不育人啊。無論學校還是社會,都應該是以人為本的地方,不是以‘書’為本。”
封辛問道:“應該開除嗎?”
“兩件事加起來,當然是該開除。”
鄭局長看向楊校長。
楊校長說道:
“……老鄭,學生不懂事,是得好好教育。可直接開除也不合適呀,把這麼個學生開了,她沒有學上了,一輩子就毀了。”
“校長啊。”
封辛笑眯眯地說道,
“現在是文明社會了,信息傳播技術很發達的。你要是不肯給公道呢,咱們就上網。”
“你不會不清楚,這件事會對社會帶來多麼惡劣的影響吧?”
楊校長:“你——”
白老師說道:“校長,我作為班主任,我的建議是給予這個學生勸其退學處分。”
“老楊。”
鄭局長也說道,
“你把她開除了,她體會到代價,才會知道自己真的做錯了——這才是教育。”
楊校長搖了搖頭:
“老鄭,你也是當過校長的……”
嚴連連眼巴巴地看著校長——
這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校長,做決定吧。”
步可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我知道嚴連連成績好,你不舍得。但我成績比她更好,我能衝top2,她沒希望,能進top5就不錯了。”
“要麼你開除她,要麼我轉學,並且公開她校園霸淩和汙蔑同學的證據。”
楊校長:
“你、唉,你——”
“你這樣子,哪個學校敢要你?”
步可說道:
“我可以出國。”
楊校長歎了一口氣,癱坐在凳子上,最終還是點了頭:
“行、行,我開除她,但你要保證你不會轉學。”
步可點了點頭,說道:
“可以,但是要對學校公開,開除的理由是,她汙蔑舍友偷錢,並且霸淩同學。”
楊校長沉默地點頭。
最後一抹希望也消失了。
嚴連連流著淚,癱坐在地上。
這一場鬨劇,終於落幕了。
封辛和步可一前一後地走出了辦公室,徒留下一頭蒼蠅的領導、老師以及被處分的同學。
封辛拍了拍步可的肩膀,說道:
“反抗得很漂亮。”
“其實有點拖遝。”
步可笑了起來,她臉圓圓的,笑起來的時候很恬靜也很可愛,
“其實你能比我更好地解決這件事吧?”
“能啊,但是如果由我來解決,又有什麼意義?如果解決這一切的不是你自己,你將永遠無法走出陰影。”
封辛說道,
“我這個人呢,看戲時喜歡完整的戲劇,下棋時也不喜歡半路把棋盤砸了。但是呢,我不喜歡編劇寫好的既定路線,更喜歡自己改劇本,改出一個讓所有人感到意外的劇本——”
“步可,你說,你重新出現在鬼域的話,鬼域主人會不會嚇一跳?”
封辛伸出手,說道:
“可彆辜負我救你的恩情,要帶給我足夠的驚喜,不然我就擰斷你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