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麼事了?”蔣鈺看著毛青雲癲狂的樣子,皺起了眉頭。
穀陽連忙將事情說了一遍:“……毛大人可能知道些什麼,凶手自殺後,他就一直吵嚷著見您,吵嚷著要麵見陛下。屬下怕因為自己的疏忽耽誤了事情,鬥膽將毛大人帶了過來。”
蔣鈺頷首:“你做得很好,那個凶手呢?”
穀陽說道:“仵作在驗屍,這是凶手行凶的凶器。”
蔣鈺接過繩子,這是用跟毛青雲腰帶一個材質的布料擰成的一股繩子,很明顯對方比較了解毛青雲的狀況,莫非是毛青雲貪汙還沒揪出來的同夥要殺他滅口?以免毛青雲受不住刑罰將他們給供出來?
那也不應該啊,若是要滅口,早在毛青雲被關進大理寺的頭兩天就該動手了,沒必要等案子都查了個七七八八了才想著除掉他。莫非毛青雲貪汙還有更深的內情?
蔣鈺抬起頭,看著還沉浸在恐懼中的毛青雲道:“毛尚書,你可知道凶手是什麼來曆?”
毛青雲緊抿著唇,過了許久才張嘴,隻有一句話:“我要見陛下……”
蔣鈺耐心地勸解道:“毛尚書,你也看到了,此事並非你裝傻充愣就能蒙混過關的。如今便是陛下肯饒了你,外麵的人也不會放過你。為了你的安全,我建議你將隱瞞的情況如實交代,不然你哪天不明不白地死於非命,也沒人能救你。”
聞言,毛青雲低垂著頭緊緊握住拳頭,喃喃自語了一句:“沒用的,我要見陛下,隻有陛下能救我,快帶我去見陛下!”
蔣鈺擰起了眉頭,現在案子還有許多細節沒查清楚,陛下又正在氣頭上,他貿然帶著毛青雲進宮,陛下不一定肯見。但毛青雲這狀態關在牢房裡也很不讓人放心。
蔣鈺決定進一步了解了案情後再做決定。
他讓人將毛青雲帶到隔壁去喝茶壓壓驚,然後詢問穀陽:“到底怎麼回事?你為何會事先藏進毛青雲隔壁的牢房中?你是不是事先知道點什麼?”
穀陽心頭一驚,連忙垂下了頭。他沒忘記周嘉榮的告誡,撿了能說的說:“回大人,屬下前兩日發現咱們衙門外出現了好幾個生麵孔。咱們衙門裡如今關著最重要的便是毛尚書,屬下有些擔心,又沒證據不能貿然抓人,便想到了假扮犯人藏到毛尚書的隔壁。本隻是想著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被屬下歪打正著,碰上了。”
蔣鈺背著雙手,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淡淡地說:“是嗎?”
穀陽心頭一跳,有些繃不住差點悉數交代了。
好在蔣鈺並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說:“去問問仵作那邊驗屍可有發現!”
“是,大人。”穀陽鬆了口氣,正欲轉身,忽地聽到隔壁傳來咚的一聲,緊接著響起毛青雲的驚呼。
“救命……你想乾什麼……啊……”
蔣鈺和穀陽連忙去了隔壁,隻見一小廝打扮的男子手持一把雪亮的匕首刺向毛青雲。
毛青雲臉色發白,胸口沾著血跡,倉皇地往桌子下鑽。
穀陽趕緊上去攔住對方,與對方纏鬥在一塊兒。
蔣鈺則大聲疾呼來人。
但此人的功夫在穀陽之上,幾個回合下來,穀陽不敵挨了一刀,摔在地上。擺脫了穀陽的纏鬥,對方一腳用力踹翻了桌子,再次舉刀向毛青雲刺去。
蔣鈺見狀,也顧不得自己沒有功夫了,連忙抄起旁邊一把椅子往那刺客腦袋上砸去。
刺客視線受阻,手一歪,匕首劃破布帛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與之同時而起的還有毛青雲的慘叫。
等木屑飄落下去,視線恢複正常,刺客見毛青雲還沒死,提起匕首準備再補一刀,但遲了,大理寺的衙役趕了過來,連忙拔出武器,攔住了刺客。
見沒法再補刀,刺客也不戀戰,轉身就跑!
蔣鈺見了,連忙喊道:“抓住他,封住大理寺的幾個出入口和圍牆,不要放他跑了!”
衙役們追了上去,一群人圍著刺客。刺客雖武藝高強,可到底隻有一個人,在幾十人的圍攻之下,很快就落了下風,眼看不敵,也逃不走了,刺客提起匕首,好不猶豫地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如此決絕乾脆,讓圍攻的衙役都愣了一瞬。
直到刺客倒地之後,一個衙役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輕輕搖頭道:“沒呼吸,死了!”
蔣鈺趕到院子裡便看到刺客仰躺在地上,兩隻眼睛大睜著,胸口在不停地淌血。
又死了!毛青雲身上到底藏著什麼秘密,讓對方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殺他。這才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已經兩撥刺客了。
“他身上穿的是大理寺仆從的衣服,查一查,是誰將他帶進來的。封鎖大理寺的前後門,嚴厲排查每一個,若是發現生麵孔,一律擒下,若有違者,格殺勿論。”蔣鈺厲聲吩咐道。
今日大理寺已經潛入了兩個刺客,誰也不知道暗中還有沒有藏著第三個,第四個,為了安全,蔣鈺讓人先排查一遍。
吩咐人將這具刺客的屍體帶下去驗屍之後,蔣鈺重新回到了屋內。
大夫正在給毛青雲上藥,他身上有兩處傷口,一處在胸口,不深,剛刺破皮,另一處在胳膊上,有巴掌那麼大個口子。穀陽不放心,按住左臂上的刀傷,蒼白著臉守在一旁,見到蔣鈺過來,連忙行了一禮。
蔣鈺擺手:“我在這裡盯著,你下去處理傷口吧。”
“是。”穀陽這才退了出去。
蔣鈺安靜地站在一邊,等大夫給毛青雲包紮好傷口後,他才開口:“剛才怎麼回事?”
毛青雲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喘著粗氣說:“你們走後,盯著我的衙役突然說尿急,正好那個仆從送茶水點心過來了,衙役便讓他看著我一會兒,他要去一趟茅房。仆從點頭答應了,將茶水和點心送到了我麵前,我有些餓,本來想吃的,可拿起的時候,想到今日在牢房中刺客送來的那碗飯頓時什麼食欲都沒有了,便將點心放了回去。”
“對方見我不肯吃東西,又殷勤地給我倒了熱茶,請我喝茶,我當時心不在焉的,也沒心思喝,就端著茶杯暖手。對方可能見我遲遲不肯喝,忽地湊了過來,從袖子中亮出一把匕首就往我胸口刺,我嚇了一跳,連忙將杯子丟了過去,人也跟著往後倒,摔在了地上,運氣好,匕首隻是刺破了我的衣服。我慌慌張張地往推過椅子擋住他,但很快椅子就被他給踢開了,後麵的事蔣大人都知道了。”
蔣鈺根據毛青雲的供詞,大致推理出了事情的真相。
這個刺客先是扮成送茶水點心的仆從,打算用下毒這種悄無聲息的方法解決掉毛青雲,哪知毛青雲心情不好,無心吃東西,一直沒上鉤。而他和穀陽就在隔壁,隨時都可能過來。
時間緊迫,權衡之下,刺客隻能選擇倉促動手。
隻是沒想到毛青雲運氣好,摔那一跤僥幸地躲過了要害,撿回了一條小命。
蔣鈺讓人將桌子上的殘留的點心和茶水一塊兒帶去檢驗,又讓人去找當時負責看守毛青雲的衙役,然後繼續問道:“毛大人如今該跟我說實情了吧?”
毛青雲垂頭不語。
蔣鈺歎道:“毛大人應該很清楚,對方鐵了心要置你於死地,你並不是每次都能幸運逃脫的。”
毛青雲閉上了眼睛,語氣沉重地說:“我要見陛下,蔣大人,請你看在我們同朝為官的份上,帶我去見陛下,算我求你。”
這次蔣鈺沒再反對。
同一天,毛青雲已經連續兩次在大理寺遇到了刺殺,可見毛青雲隱瞞的事非同小可。
沉默了少許,下麵的人很快回來彙報結果:“大人,茶水中下了毒,跟牢房裡的那碗飯裡下的毒是一樣的。另外,負責看守毛尚書的易牛被發現吊死在茅房中。”
“什麼,死了!”蔣鈺蹭地站了起來,臉色難看,當即道,“準備一下,我要進宮麵聖,多派一些身手的好護送,每個人的身份都再查一遍,切勿讓生麵孔混入了隊伍中。”
短短時間便死了三個人,而當時這個刺客正跟毛青雲在一起,說明除了目前死的這兩名刺客,大理寺還有第三名刺客潛伏。
未免再出事,蔣鈺決定此後與毛青雲片刻不離,直到見到陛下為止。
等衙役準備好,驗屍結果也出來了,不出意外,這二人都是死士,身上並沒有攜帶任何能夠證明其身份的地方。不過根據其身手還有身體上的某些特征,仵作告訴蔣鈺:“大人,這二人身上有不少疤,虎口處有很厚的繭子,應是常年拿武器,他們應該從過軍或是專門培養的殺手。”
聽到“從過軍”三個字,毛青雲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蔣鈺點點頭,拿了驗屍報告,讓人封存了物證和這三具屍體,然後匆匆帶著毛青雲進宮。
為避免路上再遇到刺客,這次進宮的護衛多達八十餘人,幾乎將大理寺現在能調出的人馬都安排上了。
如此大的一支隊伍,全副武裝地從京城的大街上走過,頗引人注目。
武親王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
“失敗了?”他氣得猛力砸在桌子上,“廢物,連毛青雲這麼個老東西都殺不了。”
車廣遠已經大致知道了事情失敗的經過,苦惱地說:“大理寺早有防備,三號和五號都死了,二號和六號逃了出來,跟在毛青雲後麵,但蔣鈺帶了太多的人,將他們坐的馬車圍得水泄不通,二號和六號沒找到機會動手。殿下,如今蔣鈺匆匆帶著毛青雲進宮,屬下擔心……此事恐怕是瞞不過陛下了。”
武親王焦躁地在廳堂裡走來走去,半晌後道:“讓你派人去查毛青雲是如何知道洛河的事,有了眉目嗎?”
提起這個,車廣遠也很疑惑:“殿下,此事頗為蹊蹺。毛家以及毛家親近之人,並無一個去過西北的,他們也沒跟咱們的人接觸過,照理來說,毛青雲應該沒有渠道知道這個秘密才對。”
“但他就是知道了。”武親王暴躁地說。
頓了片刻,車廣遠道:“殿下,屬下查過了,四五個月前,車騎營一名叫龔全的百戶莫名消失了,後來在城外的河水下遊發現了其衣物和隨身攜帶的物品,但沒找到他的屍體。”
“怎麼現在才說!”武親王惱怒地瞪著他。
車廣遠苦笑道:“此人喜好美色,經常出去花天酒地,他剛失蹤時,大家也沒太當回事。後來找了幾天,隻找到了他的遺物,猜測他應該是落水而亡,屍體不知道被河水衝到哪兒去了,又見沒什麼事發生,便沒再追究。”
因為龔全在京城並無親友,軍中跟他關係特彆好的也沒有。誰會去追究他失蹤後到底是生是死呢?
武親王緊皺著眉:“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迅速派人出去查他的動向,都跟什麼人接觸過,尤其是最後一個見他的人。對了,還有沿著河流上下遊尋找,即便是死了,屍體總會浮上來,這麼大個人不可能憑空消失。”
車廣遠應聲,吩咐下麵的人去辦這事,回到廳堂後擔憂地說:“殿下,如今毛青雲就要進宮了,咱們……若是陛下懷疑了怎麼辦?”
武親王也很頭痛,琢磨片刻道:“先靜觀其變,毛青雲如今是階下囚,他的話父皇未必會信。而且他手裡到底掌握了我們多少證據也不好說,興許他也隻是一知半解呢。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你迅速出城,去大營,組織好咱們的人手,若是情況不對迅速帶人進城,我會給你信號的!”
車廣遠聽懂了他的意思,大駭:“殿下……這……不若咱們趁著陛下還不知道,迅速回西北!”
武親王睨了他一眼:“回?我這一走,豈不是不打自招了?我們隻有一萬人,沿途上千裡,大齊各地駐軍攔截,能闖得過嗎?況且回了西北後呢?”
西北苦寒,地廣人稀,哪怕他在西北自立為王,沒有軍餉,也養不起幾十萬的軍隊,拿什麼跟大齊抗衡?
而且苦心經營這麼多年,眼看就要摘到勝利的果實了,在最後一刻功敗垂成,他不甘心,他還沒輸,他想搏一搏!
車廣遠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殿下說的是,那……咱們不若找找皇後娘娘,若是她肯在陛下麵前維護您,此事興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車廣遠沒近距離接觸過皇後,才會有這種想法。武親王卻是跟這個嫡母打過好幾次交道的:“我跟她母子情本來就淡薄,若是知道這事,她恐怕撇清乾係都來不及,又如何會幫我,你速速出城,不得延誤。”
“是,殿下,屬下這就出城,殿下多保重!”車廣遠忙鄭重地說。
將車廣遠送走後,他安靜地坐在府中,等著聖旨的到來。若是毛青雲進宮沒多久,父皇就派人來請他進宮,說明父皇還信任他,若是什麼動靜都沒有,則說明父皇已經懷疑上他了,他得另作打算。
***
大理寺今日發生的一切動靜鬨得不小,周嘉榮一直派人盯著,所以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但他並沒有馬上趕去大理寺,因為他去了,蔣鈺很可能拉著他一起進宮。
他若是進宮了,毛青雲說出洛河大捷的事,父皇可能會懷疑他利用在大理寺的權力,逼迫毛青雲出來指控武親王的,說不定還會懷疑是他對毛青雲動了刑。因此,他特意等蔣鈺走後才去了大理寺。
因為一天兩起刺殺,大理寺這會兒還是風聲鶴唳,少卿郭子卿在主持大局。他不放心地又讓人盤查了一番大理寺,看看有沒有什麼漏洞,還真發現丟了兩套獄卒的衣服和仆從的衣服。
周嘉榮跟他打過招呼之後便直接去看穀陽。
穀陽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正準備回家,見到周嘉榮過來,他的神色有些複雜:“殿下,臣的胳膊受了傷,不大方便,殿下能否送臣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