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這天,巫寧和候程俊帶兵投降,齊軍沒費一並一卒就順利拿下了固安。
大軍進駐固安後,首要麵臨的問題便是四萬多叛軍的處置問題。
周嘉榮事前承諾過,要留他們一命,自然不能言而無信,過河拆橋,否則以後天下人還怎麼信他?因此這些人不能殺,但也要防止他們以後擰成一股繩,占山為王,畢竟服三年苦役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保不齊中途這些人會生出反心。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這些打散,讓他們成不了氣候。
周嘉榮先讓人秘密調查,將軍中刺頭,不服管教,或是俞凱峰、屠銳達的死忠剔了出來,這部分人單獨處理,嚴密監視,若是這些人在服勞役期間不老實,有不軌的行動就通通殺了。
餘下的士兵,打散重新組隊,每千人一隊,老少、不同的籍貫組成一隊,儘量減少同鄉和以前同一支小隊作戰的人員。
這樣大家都是陌生的,彼此之間沒有信任,整個隊伍便如同散沙一般,沒有任何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便不用擔心他們會不服從管教,弄出事端了。
分好隊後,周嘉榮將其中一萬人派去了江南興修水利,挖渠築橋,江南遠離西北,是中原的腹地,他們這一萬人又都打散成了十支隊伍,安排在不同的地方乾活,就算有什麼念頭也隻能壓下,老老實實服完三年勞役。
還有一萬人,周嘉榮送去了西南開墾土地。紅薯、土豆已經在江南推廣,彈幕說,土豆在山地也長得很好,若是今年江南收成不錯,可以將土豆和紅薯推廣到西南地區,因為西南的氣候與江南沒太大的差彆。正好用他們開墾出來的一部分土地做試驗,若是可行,就可推廣到西南大部分地區。
餘下兩萬人,其中一萬派去了京城,給興德帝修築皇陵,還有一萬人留在西北,修築修複城牆。
固安還好,因為沒打仗就拿下了這座城池。但宣化的城牆多處遭到了破壞,修複便是一個不小的工程。
不過為了防止這些士兵心生怨恨,犯上作亂,周嘉榮又將這一萬人分成了三批,各自派到不同的三個城池修築防禦工事。三四千人又沒有武器,城中有上萬駐軍,便不怕他們生事了。
將這些人安排好後,周嘉榮給興德帝寫了一封信去稟明了情況,還特意讓人將修皇陵的一萬叛軍送回京城。修皇陵是個耗時耗力又花錢的大工程,興德帝的陵寢修了十幾年了還沒修好,這次多給他弄了一萬人過去,工程進展會快許多,興德帝肯定高興。
安排好這些後,周嘉榮並沒有急著回京城。
他命丁正初和穆慎帶兵繼續北上,前去與程前和崔勇彙合,一路收複失地。
同時,他還在考慮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打完仗之後,該如何改善士兵們的處境,獎賞士兵們。
國庫已經沒銀子了,如今又是春耕時節,去年受災的地方,官府還要發放種子、農具等,以免農民因為沒有種子而耽誤了農時。這就要花不少的銀子,因此國庫是掏不出更多的銀子來補償士兵們的。
但將士出生入死,殺了匈奴人,沒有獎勵可說不過去,以後他們誰還願意給朝廷賣命?還有戰死和殘疾的將士撫恤的銀兩,又是一大筆錢。這些都需要銀子,在沒有銀子的情況下,隻能另想他法。
周嘉榮目前向將士許諾,等收複失地後,重新劃分土地,保證軍戶人人有其田,暫且安撫了軍心。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這次是因為匈奴侵占了北方大片領土,不少士紳將領逃亡戰死,因此空出了很多土地,可以分給士兵們,但過些年呢?
軍中土地兼並的情況肯定還會再度發生,一場病,一場天災便會讓不少士兵失去自己的屯田,生活無以為繼,戰鬥力可想而知。
就在周嘉榮焦頭爛額之時,紀天明來了。
周嘉榮先問了他關於護國公的情況:“我外祖父如今怎麼樣了?”
紀天明說:“殿下放心,護國公的傷已經恢複了大半,如今還在洛陽稱病養傷,這段時間他不宜回京。”
現在殿下連打了兩場漂亮的勝仗,聲望如日中天,若是護國公再回京,隻怕興德帝要整夜都睡不著覺了,最好的辦法便是護國公裝病賴在外麵。
周嘉榮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就好。天明你來得正好,我正在愁……”
紀天明聽完後笑道:“巧了,護國公與屬下談了不少這方麵的事。當年護國公在西北所帶的軍隊之所以所向披靡,戰無不勝,除了護國公軍紀嚴明,士兵訓練有素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那便是糧草不缺。護國公那時候向朝廷要了不少軍餉,又還自掏腰包,貼了一部分錢養兵,因此他麾下的士兵,忠誠度和戰鬥力都遠高於其他城池的駐軍。”
周嘉榮敲著桌子,無奈地道:“說來說去,還是錢的事。若有錢就能招募士兵,將世兵製轉化為募兵製,提高士兵的戰鬥力和身份地位,也可取消軍戶製度,讓世人不對當兵如此反感和逃避。”
募兵製的士兵吃穿用度都是軍中所發,武器也是上麵發的,每個月還有軍餉。他們隻要訓練,戰鬥就行,自己的軍餉也能送回家養一家老小。
這樣就不會人人排斥當兵了。
但要養一支幾十萬人的軍隊,光是兵服、糧草、武器便是一筆巨大的開支。
彆說興德帝和朝中大臣會反對,就算他們同意,國庫現在也拿不出這筆銀子。
紀天明笑著說:“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殿下還有很多時間,咱們可以慢慢來。”
周嘉榮笑著點頭:“你說得沒錯,等回京之後,找到開源節流的辦法,再慢慢實施我的計劃也不遲,當務之急是收複被匈奴人侵占的國土。”
***
興德帝收到固安大捷,齊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固安之後,非常高興。
但看到周嘉榮竟留了這些叛兵的性命,隻是服役三年後,心裡不大痛快了。
依他說,這些叛徒,應當全部殺了,一個都不留,以儆效尤。
“太子還是太年輕,太過心慈手軟,竟饒了這些叛徒!”
鄭玉道:“是啊,太子心善,留他們一命,希望他們能夠感恩,知錯悔改,好好做事,也不枉費了太子殿下的一片仁慈之心。”
“能不消耗我軍兵力就輕鬆拿下固安,留這些人一命也無妨,隻是要派人盯著,以防他們再有反叛之心。若是他們老老實實便留他們一命,若再有反心,格殺勿論。”蔣鈺慢吞吞地說。
朱強也說:“不錯,殿下此計將我軍的損耗降到了最低,還多了四萬多勞動力服役。陛下,依臣之見,太子殿下這一石二鳥之計,甚是絕妙。”
武承東則道:“太子殿下送了一萬人去皇陵修築工事,這些人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皇陵勞作,農時也不用回家,可大大加快工程進度,後年皇陵便可完工。”
說來說去,都是在替周嘉榮說好話。
周嘉榮帶兵出去打了兩場勝仗後,這些人心裡就隻有太子了,連萬永淳這隻老狐狸都靜默不語。
興德帝心情很複雜,再次感覺到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也沒興趣上朝了,當即揮手下朝。
回到勤政殿,興德帝仍舊鬱鬱寡歡,兒子太有出息,襯得他這個老子太無能了。可他還沒老,他才四十多歲,他是萬歲,他還有很多時間!
晚上,興德帝又做了噩夢,半夜驚醒,再也睡不著。
幾日下來,精神很是萎靡。
孫承罡苦口婆心地勸了好多回,太醫也開了不少方子,興德帝的狀況還是不見任何好轉,明明已經春暖花開了,他寢宮中還是要燒炭,出門必穿大氅,稍微過點風,便容易受涼生病。
身體狀況欠佳,讓興德帝的情緒更加不好,變得暴躁易怒,動不動就生氣,連西北送來的捷報都不能使他展顏歡笑。
這種狀況持續到了三月下旬,這日,蜀王來覲見。
如今京中就這麼一個兒子,還是小兒子,興德帝對蜀王也比以往重視多了:“瑞安來了,你在吏部當差可還習慣?”
年後,蜀王終於領了差事,去吏部當值。
蜀王笑嗬嗬地說:“父皇放心,吏部眾位官員和差役們都對兒臣多有照顧,兒臣會認真學習,好好辦事的。”
“那就好,你母妃情況好些了吧?”興德帝自己狀況都不好,自然沒心情見精神有些不大正常的惠妃,不過當著兒子的麵還是要問問的。
蜀王點頭道:“已經好多了,不過還是不喜出門,怕見生人。”
提起這個,興德帝不免想起武親王:“都是……你有空多陪陪你母妃,她需要什麼,儘量滿足她,你辦不到的,告訴朕。”
蜀王一臉感激:“兒臣代母妃多謝父皇,宮裡上下伺候得很好,母妃那什麼都不缺!”
“那就好,你我父子,何須言謝。”興德帝擺手,忍不住揉了揉額頭,他現在精神不濟,說了一會兒話便有些困乏。
見狀,蜀王神神秘秘地中懷裡掏出一個小匣子,恭敬地遞到興德帝麵前:“父皇,兒臣聽說您龍體欠佳,多夢難眠,兒臣憂心忡忡,夜不能寐,恨不得以身代父皇受過。許是兒臣的孝心感動了上天,前陣子,兒臣意外結識一方外高人,他給了兒臣兩枚金丹,服用後百病消除。兒臣特意拿來進獻給父皇!”
興德帝輕輕打開匣子,裡麵躺著兩顆金燦燦,比小指頭略小一些的金丹。
對這種來曆不明的東西,興德帝自己不會隨便服用。
他蓋上匣子道:“我兒一片孝心,朕深感欣慰!瑞安,你有心了。”
蜀王不傻,當即明白了興德帝的態度。不過這一點他也考慮過了,並想到了相應的對策。
“父皇,兒臣願為父皇試丹,懇請父皇賜丹給兒臣試試!”蜀王跪下懇求道。
這是讓興德帝自己選一顆給他吃的意思。這樣選到哪一顆都是隨機的,蜀王斷無作弊的可能,也能證明此金丹的效果。
興德帝沉思半晌,重新打開了匣子,隨便拿了一顆出來,放到桌上:“我兒有心了,如此神奇之物,怎能朕獨享。此物是你尋來的,便賞你一顆吧。”
“多謝父皇。”蜀王抓起桌上的那顆金丹,當著興德帝的麵丟進了嘴裡,然後又灌了一口茶將金丹咽了下去,笑嘻嘻地說,“父皇,兒臣許久不曾與父皇手談一局,父皇若是不嫌棄兒臣是個臭棋簍子,就與兒臣下一局如何?”
興德帝也想看看這所謂的金丹服下之後到底有何妙處,是不是真如蜀王所說的有那種奇效,便讓人準備了棋盤棋子,坐下來,打起精神與蜀王下棋。
兩人棋下到一半,蜀王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紅,臉頰粉粉的,氣色非常好。而且他還覺得有些熱,解開了衣領最上方的扣子。
動作做到一半,他似乎才想起來這是在勤政殿,連忙道:“父皇,兒臣失儀,請父皇恕罪!”
興德帝好奇地看著他,抬了抬下巴,問道:“怎麼,現在覺得很熱?”
蜀王點頭,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細密的汗珠:“服用了金丹,兒臣渾身都是勁兒,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氣,很想出去打半個時辰的拳。”
“不錯。”興德帝定定的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道。
蜀王的變化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的,說明這金丹還真有些奇效,而且服用後也不會傷及性命。
等蜀王出宮後,興德帝將匣子在手中慢慢地把玩了許久,最後讓孫承罡收了起來。哪怕很心動,他還是沒有第一時間服用這顆金丹,畢竟好東西,要留到最關鍵的時候用,而且對於金丹的效果,他心裡始終還是有些疑慮。
幾日後興德帝上朝沒多久,身體便覺疲乏,但眾臣正在討論東南沿海盜匪倭寇橫行一事。這些人有東南沿海的漁民,也有外來的倭寇,流竄作案,殺戮百姓和朝廷官兵數百人,惡跡斑斑。
朝中不少大臣提議,下令讓當地駐軍剿匪,以震這些海匪倭寇。
但也有大臣很擔憂,西北的戰事還沒完全結束,這又在東南作戰,戰線拉得太長,可能會給大齊帶來不小的壓力。
興德帝開始還認真聽雙方討論,但到後麵,他的眼皮子越來越沉,可能是昨晚沒睡好,也可能是大臣們的討論最後淪為了口水戰,太沒意思了,他撐著下巴竟然睡著了。直到一聲“陛下”驚得興德帝驟然清醒,身體一歪,差點摔在地上,還是旁邊的孫承罡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可皇帝在早朝上睡著了怎麼都不是一件光榮的事,興德帝顏麵儘失,回勤政殿後心情很不好,用過了午膳後,打定主意要好好處理奏折,可翻了一會兒,他的眼皮子又開始打架。
興德帝惱怒不已,一拍桌子,叫道:“孫承罡,把蜀王進獻的匣子給朕取來。”
孫承罡連忙將匣子拿了過來,等看到興德帝打開欲吃時,他忍不住勸道:“陛下,要不要讓太醫看看這金丹?”
“看什麼看?太醫院都是一群廢物,看了這麼久,朕的身體也不見好轉,養他們有何用?”興德帝怒道。
孫承罡不敢再多言。其實他們都清楚,興德帝這是年紀大了,這幾年又受了好幾次刺激、打擊,鬱結在心,心神不寧,生了幾場大病,身體變差了。
生老病死乃是人世間誰也逃不過去的坎兒,可惜興德帝看不開。
他仰頭,一口將金丹服下,又喝了兩口水,仔細感覺了一下,沒什麼變化。
但等了一會兒,他便感覺渾身發熱冒汗。這是許久不曾有過的經曆了,自打去年入秋以來,他便畏寒怕冷,寢宮中一直燃著炭火,半夜有時候還是覺得冷。
可一粒金丹下去,便讓他重新煥發了生機。他體會到了蜀王那種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兒的感覺,仿佛一夕之間又回到了精力充沛的二十歲。
“好,好……”興德帝大喜,“真乃神丹也!”
這天下午,他不但處理了半天奏折都不累,而且到了天黑也仍然很亢奮。久不留宿後宮的興德帝召了個美人侍寢,顛鸞倒鳳一夜,好不快活。而且一夜無夢,睡了個特彆好的覺。
興德帝重新找回了自信,找回了年輕時的感覺,第二天上朝時臉上都帶著笑。
隻是金丹的效果隻持續了一天,到了次日傍晚,興德帝又召了妃嬪侍寢,可這次他的精力卻大不如昨天,隻做了一次便氣喘籲籲,力不從心,隻能草草收場。
敗興地趕走了妃嬪後,興德帝躺在床上,感覺自己就像一輛即將散架的舊馬車,沒有力氣,沒有精神。好不容易睡著,噩夢再度襲來,一夜時睡時醒,早上起來又變成了往日那種萎靡不振的狀態。
興德帝再也受不了了,哪怕心裡清楚,金丹恐怕沒那麼簡單,他也拒絕不了身體變好,精神奕奕,重回年輕時狀態的誘惑。
“今日不上朝了,快,宣蜀王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