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趁機給興德帝引薦了清風道人。
清風道人須發皆白,白白的胡子有尺餘長,本應是一副老態龍鐘的模樣才對,但他的皮膚細膩緊致,氣色極好,光看臉,說他隻有一三十歲也有人信。
而且他一言一行,都非常飄逸,仿佛自帶仙氣。
一見麵,興德帝便被他這世外高人的模樣給震懾住了,上下打量著清風道人,好奇地問:“不知道長今年高壽?”
清風道人輕輕捋著長長的白胡子,笑道:“不敢,貧道今年八十有餘!”
這不是比他大了近一倍嗎?八十多身體尚且如此強壯,興德帝心底一片火熱,激動地看著清風道人:“道長駐顏有術,可是有何妙方?”
清風道人手持拂塵,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陛下,此乃貧道修習的秘法,前些年不顯,隨著貧道道法日益高深,身體越來越輕盈,隱隱有脫離凡塵俗世之感。”
這說得有些玄奧了,興德帝更感興趣的是金丹:“道長,可還有金丹?”
清風道人不急不緩地捋著胡須,淡定地說:“陛下,金丹乃是貧道花費了七七四十九天所煉製的,當時耗費了無數天才地寶,才得了三枚,一枚給了有緣人,還有兩枚貧道有感於蜀王殿下的仁慈之心,故而將金丹送予了他。”
也就是說現在沒有了,但興德帝畢竟不是蠢人,當初清風道人能煉,現在也能煉。他大方地說:“道長煉丹所需何物,你儘管列出來便是,自有人送到你跟前。”
“這……”清風道人一臉為難的樣子,“貧道上次得金丹已是意外之喜,不知這次能夠成功,貧道不敢給陛下保證!”
興德帝不高興了,世外高人又如何?他還是天子呢。
“一次不行就兩次三次,總能成功,道長需要什麼但請吩咐。”
清風道人猶豫了一下,舉著拂塵做了一個道禮:“陛下乃是萬乘之尊,民心所向之所在,陛下安,天下安,能為陛下,為天下黎民做點事,是貧道之幸,貧道當竭儘所能!”
“好,好!”興德帝這下開心了,乾脆讓人將勤政殿隔壁的永延殿清理出來,專門留給清風道人煉丹。
於是清風道人就這樣在宮裡住了下來。
起初,興德帝對清風道人並不是那麼信任。
但清風道人極為遵守清規道律,每日不是煉丹,便是打坐修煉,研習道法。吃穿用度上,極為節儉克製,每日隻食兩餐,不見葷腥,也不用宮人近身伺候。
興德帝本來就對這個世外高人很好奇,時常去永延殿看清風道人煉丹修煉,自己也跟著研讀道經。
清風道人還送了一枚護身符給他。
不知是受道法熏陶的緣故,還是清風道人這枚護身符起了作用,興德帝逐漸很少做噩夢了。半夜不再經常被噩夢驚醒,他的睡眠也好了許多,人也跟著精神了一些。
經過此事,興德帝對清風道人越發的信任,每日呆在永延殿的時間越來越多。
一十八天後,丹爐開了,五枚圓滾滾的金丹躺在偌大的丹爐中。
聽聞消息,興德帝驚詫不已,不是說要四十九天嗎?
清風道人含笑解釋:“陛下乃是真龍天子,有龍氣護身。陛下時常來觀貧道煉丹,龍氣聚集,加快了成丹的速度,金丹數目也比往常多,一切全仰仗陛下。”
這記馬屁拍得興德帝通體舒坦,更重要的是他渴望已久的金丹來了,有了這金丹,他又可返老還童了。
不過興德帝還沒衝暈頭,先讓宮人服用了半粒金丹,見宮人服下後精神倍增,這才跟著服用。
當天,興德帝又開始生龍活虎起來。
隻是幸福的日子沒維持多久,幾天後,金丹服用完,興德帝又變回了萎靡不振的狀態。而且他對金丹的心理依賴更嚴重了,嘗過了健康強壯年輕的滋味,再回到從前,太難忍受了。
為了快速煉好丹,他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了永延殿,跟著清風道人煉丹修煉,連早朝都不怎麼上了。
開始是兩三日缺一次,後來發展到三五日不上朝,再到後來,十天八天也不上朝,偶爾上次朝,也是心急火燎的,唯恐耽誤了煉丹大事。
朝臣們的折子堆積如山,遲遲等不到批複,隻能不斷地向孫承罡反映。
孫承罡也很無奈,陛下如今煉丹走火入魔,他也勸不動,多說幾次,陛下就要趕他出去了。
可這麼多的大事也不能不處理啊。
孫承罡隻得硬著頭皮再次去永延殿向興德帝反映此事:“陛下,孔大人、萬大人、蔣大人、朱大人、孟大任……等諸位大人正在勤政殿外求見。”
興德帝正在打坐,極力感受清風道人所說的氣,被打斷很不高興:“他們怎麼又來了?”
孫承罡低著頭說:“他們說今天一定要見到陛下,請陛下去見他們一麵吧。”
他是勸不動了,希望朝臣們能勸通陛下。
興德帝被擾得興致全無,心煩意亂的,乾脆起身去了勤政殿。
十幾個一三品大員等候在殿外,興德帝瞥了他們一記,大步走入殿內,才叫人將他們喊進來。
行完禮後,工部尚書孔祥勝問道:“陛下,微臣前日的折子陛下怎麼看?”
陛下還沒來得及看。興德帝連折子的內容都不知道,自然沒法回答孔祥勝,他不耐煩地問道:“還有嗎?”
朱強站出來說:“陛下,關於在東南沿海一帶剿匪清除海盜倭寇一事不宜再拖,應儘快責令地方官員帶兵剿匪,清除隱患。”
“陛下,太子殿下如今已打到了肅州,過陣子便會班師回朝了,太子殿下的冊封典禮也要提上日程了,禮部做了幾個方案,請陛下定奪!”
……
每個大臣都有一大堆的事請皇帝拿主意,而且都不是小事。
興德帝聽得頭大,擺手道:“朕知道了,朕會慢慢定奪,諸位愛卿回去忙吧,等朕拿好了主意再通知諸位。”
七天前,興德帝也是這麼說的,然後再也沒消息了。
被放了好幾次鴿子的大臣們學精了,好不容易逮著興德帝,都不肯走。
興德帝見沒一個告退,大怒,拍著桌子問:“怎麼,你們連朕的旨意都不聽了,是想抗旨嗎?”
群臣連忙下跪:“微臣不敢。”
隻有一個人沒跪,那便是孟禦史。
孟禦史站在殿內,直言道:“陛下近日受妖道蠱惑,沉迷黃老之術,不理朝政,置國事萬民於不顧,傳出去豈不貽笑大方。請陛下驅逐妖道,封了永延殿。”
“你說什麼?”興德帝氣急,指著孟禦史的鼻子,“休得胡說八道,孟禦史對朕出言不遜,以下犯上,朕念你初犯,罰你閉門思過半年!”
這明顯是不想見到孟禦史,所以弄了這麼個懲罰。
可孟禦史素來以剛直不阿著稱,根本不懼:“陛下,古往今來,什麼長生不老之術,煉丹修道,不過都是旁門左道,騙人錢財罷了。這妖道蠱惑陛下,使陛下無心朝政,乃是全天下的罪人,當嚴懲,請陛下將他交給刑部大理寺審問。”
興德帝以前雖算不上什麼明君,但好歹還算勤勉,幾乎天天上朝,處理朝政。
但自從那個清風道人進宮後,興德帝整個人就放飛了,心裡隻有修道長生的念頭,哪還有國事。
孟禦史的話說出了在場不少大臣的心裡話。
但卻惹怒了興德帝。
興德帝直接不給孟禦史留顏麵了:“來人,孟正清大不敬,屢教不改,押入天牢,任何人不許探視!”
“陛下,孟禦史也是心直口快,陛下看在其忠心耿耿的份上,就饒了他這一次吧!”其他大臣紛紛替孟禦史求情。
他們雖然跟孟禦史沒什麼交情,孟老頭也不討喜,但在麵對清風道人一事上,大家的立場都是一致的。
興德帝陰沉沉地盯著他們:“誰再求情,就去天牢陪孟正清!”
這下再也沒人敢多言了。
興德帝一甩袖子離去,繼續回了永延殿煉他的金丹。
任憑朝臣們如何上書,他都置之不理。至於堆積的在案頭上的奏折,他讓蜀王幫忙處理,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再告訴他。
這樣雖然還是不怎麼上朝,但朝事總算是運轉了起來。
***
興德帝鬨出這麼大的動靜,後宮不可能不知道。
徐皇後冷眼看著宮中最近的變化,微微一笑說:“沒想到老六不顯山不露水的,倒是個能乾的。”
餘嬤嬤看著七皇子蹣跚的腳步,歎道:“這宮裡就沒一個蠢人。”
“可不是。”徐皇後笑容淡淡的,“今天又有誰求見?”
餘嬤嬤道:“兵部尚書的夫人,奴婢已經以娘娘身體不適為由,將其打發了。”
徐皇後臉上的笑容斂去:“他們也想讓本宮替孟禦史求情?”
餘嬤嬤點頭:“是啊,還想請娘娘勸勸陛下,國事為重。”
“不是本宮不想幫忙,哎!”徐皇後長長地歎了口氣。
上次因為永寧的事,她跟興德帝之間便有了嫌隙,雖然後來她寫了好幾封認錯的信,興德帝終於鬆了口,解除了她的禁足。但夫妻倆中間有了這麼一道隔閡,關係大不如前了。
尤其是興德帝最近身體好了許多,經常召後宮美人侍寢,很寵愛兩個前年進宮的年輕妃嬪,對她們這些人老珠黃的後妃就越發不重視了,甚至連以前的規矩也打破了。
最近一個月,興德帝隻來了坤寧宮一次,秋水宮也隻去了兩次。
徐皇後倒不是吃醋。她這把年紀,也不爭這些寵愛了,她隻想安穩度日,給女兒找一個性情端正,家風清正的駙馬便知足了。
隻是皇帝的寵愛是這宮中的風向標。
她明顯不如以前受興德帝待見,要想在他麵前說上話就更難了。但又不能不說,身為皇後,她有勸諫之職,而且諸位大臣的家眷都求到門上來了,她也不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琢磨了一會兒,徐皇後問道:“最近穆貴妃在做什麼?可有受影響?”
餘嬤嬤知道她擔心什麼,笑道:“娘娘無需擔憂,穆貴妃整日吃齋念佛,抄寫經書,一心盼著太子殿下能夠早日平安歸來,哪會管這宮中的風吹草動啊。而且她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即便如今宮中有了新寵,宮人們也是不敢怠慢秋水宮的。”
這就是生一個好兒子的好處了。
徐皇後放心了:“那便好,準備一下,待會兒本宮去一趟永延殿。”
餘嬤嬤連忙應是。
徐皇後在永延殿外等了一個時辰,興德帝還是沒召見她。
她耐得住性子,安靜地站在殿外,臉上的表情平靜,不見半絲煩躁和焦慮,倒是孫承罡連跑了幾趟,都有點不好意思了,真心實意地勸道:“皇後娘娘,陛下今日修煉正到了緊要關頭,您還是回去,明日再來吧。”
徐皇後站著不動:“無妨,本宮等陛下結束便是。”
這一等等了兩個多時辰,興德帝才終於在永延殿的偏殿召見了徐皇後。
徐皇後已經大半個月沒見過興德帝了,進門行過禮後,徐皇後悄悄觀察興德帝,看起來精神似乎比以前好多了,臉色紅潤,走路都有力氣多了。
莫非這便是金丹的功勞?
難怪陛下如此沉迷於煉丹之術,連朝政都不理了。
也是,即便是坐擁天下的皇帝,也逃不過生老病死,去年陛下身體很不好,受儘了病痛的折磨,如今一下子康健了,誰能抵擋得住這個誘惑?
不過古往今來,多少帝王試圖追求長生,最終都以失敗告終,這些所謂的金丹可不是什麼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