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後並不打算勸,因為沒用,曆史上有那麼多失敗的例子了,不還是一直有帝王沉迷此道嗎?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年輕時勵精圖治的明君。
興德帝未必不知道這其中的風險,隻是心存僥幸罷了。
她微微一笑,專挑皇帝喜歡的說:“幾日不見,陛下又康健了不少,龍驤虎步,臣妾甚是開心。”
見她沒像那些大臣一樣勸他趕走清風道人,興德帝表情緩和了許多:“讓皇後久等了,下次若是過來朕正好在忙,你告訴孫承罡便是,等朕忙完了,自會回你。”
“多謝陛下,臣妾往日沒經驗,以後便知了。”徐皇後笑盈盈地說。
興德帝點頭,問道:“皇後今日來可是有事?”
徐皇後苦笑道:“陛下,近日好些朝臣的夫人求到坤寧宮,請臣妾替孟禦史說說情。”
“怎麼,你今天是來替孟正清說情的?”興德帝放下了茶杯,眼神辨不出喜怒。
徐皇後斟酌了一下說辭道:“陛下,臣妾不是替他說話,臣妾是替陛下不值。陛下辛辛苦苦一十幾年,不過是今年身體有些不適,稍微歇息,便被他指著鼻子罵,確實當罰。”
興德帝重重點頭:“還是皇後跟體恤朕,跟朕一條心。”
徐皇後緩緩道:“臣妾與陛下夫妻一體,自是向著陛下。隻是陛下也知,這孟正清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性情又固執,一直以諍臣自居,不懼死亡,隻想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上那名臣錄。他若是在天牢中有個萬一,倒是如了他的意,隻是陛下恐怕要因此背個莫須有的罪名了。陛下可是天上的皓月星辰,怎麼能因他區區凡夫俗子而有了汙點。依臣妾看,不若將他放出來,派出去做巡按禦史,監督各府州縣道等衙門,也省得在京城讓陛下煩心。”
這是徐皇後想了許久後想到的對策,不然依孟禦史固執的性格,恐怕還會觸怒皇帝,下次就未必有這麼好運了。
興德帝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頷首道:“還是皇後有辦法,就依皇後說的辦,孫承罡派人去天牢宣旨。”
孫承罡簡直對皇後娘娘佩服得五體投地,皇後娘娘就是會說話。
他高高興興地出去宣旨了。
興德帝又跟皇後聊了一會兒,感覺還是皇後說話最得他的心,他甚至還留了皇後在永延殿用膳。
徐皇後垂下眼瞼,輕輕一笑說:“多謝陛下,不過陛下正處於清修的關鍵時期,臣妾可不敢耽誤了陛下。哪日等陛下忙完了,再到坤寧宮坐坐吧,臣妾親自下廚做陛下喜歡吃的。”
這永延殿的東西她可不敢吃,誰知道都放了些什麼。
哪怕是拒絕,她話也說得好聽,興德帝並未動怒,高興地讓人將其送了出去。
回到坤寧宮,徐皇後琢磨了一會兒,讓人拿來了紙筆,修書一封:“讓人快馬加鞭送去西北,務必交到太子殿下手中。”
餘嬤嬤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次日以采買為借口,拿著牌子出宮,親自將信交給了信差。
***
西北,耗時兩個月,周嘉榮帶著大軍,一路向北向西,因為匈奴人已經潰敗,叛軍又已投降,幾乎沒遇到什麼阻礙便順利地收複了失地。
但周嘉榮卻開心不起來,因為凡是所經過的城池、鄉村都遭受了匈奴人的劫掠,留下了戰爭的創傷。有些遭受了重創的村鎮,甚至十室九空,不是被匈奴人殺了,便是搬遷了,偌大的村子隻餘幾戶人家。戰爭雖然過去了,但蕭條、恐懼還籠罩在這些曆經磨難的百姓心頭。
看到這些,大家心裡都不好受,但又無計可施。
周嘉榮能做的便是上書朝廷,免除這些遭受戰亂的地方三年田賦,留時間給他們喘息和休養生息。
一路打到肅州,周嘉榮與程前、崔勇勝利會師。
肅州已是西北邊疆,再過去便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了。
春夏之交,枯萎的草原重新煥發出了勃勃生機,放眼望去,一片碧綠,仿佛一張巨大的綠色地毯鋪在地麵上,中間點綴著星星點點的各色小花。
春夏兩季的草原,宛如上天恩賜的一顆明珠。
但周嘉榮他們卻無心欣賞這美麗的風景,大家坐下來,商量要不要繼續往草原挺進,追擊匈奴人。
穆恒和崔勇都是主戰派:“打,這些匈奴人,不趁機弄死他們,過幾年,等他們稍微喘口氣,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會來騷擾我們的邊關。”
穆慎不同意:“肅州以北,再無城池,後勤補給跟不上,若是深入草原,孤軍一支,於我軍非常不利,孤軍挺進,實乃軍之大忌。”
他們前麵之所以那麼順利,也是因為占據了地利優勢,都是大齊的領土,百姓憎惡匈奴人,願意幫助齊軍。而且齊軍對地形極為了解,後麵還跟著幾十萬運送糧草補給的後勤部隊,不怕跟匈奴人打持久戰。
可深入草原,那就是匈奴人的主場了,地利人和都站匈奴那邊,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其實穆恒和崔勇也知道,就是有些不甘心:“就這麼放虎歸山了?”
廖安和丁正初、程前都沒說話,而是看向周嘉榮,請他拿主意。
周嘉榮沉吟片刻道:“最近這幾個月,我翻看了自大齊建立以來與匈奴人的百年戰爭,總是隔上十來年便發生一次規模比較大的戰爭,期間還有數次的邊境摩擦,幾乎每年都會發生,隻是規模大小的差異而已。再往前推,前朝,還有過去數百年的朝廷都與北方遊牧民族發生過諸多的戰爭,北方邊境一直不太平。”
“同樣是邊關,反觀南方,雖有蠻族但鮮少發生戰亂,雙方卻能和平共處,這是為何?若說是南方蠻族人數更少,也不準確,暹羅、蘇祿等國,人口比之匈奴並不少,為何匈奴卻屢屢侵犯我邊境?”
這個問題很簡單。
丁正初道:“因為南邊氣候濕潤溫暖,物產豐富,一年三熟,鮮少遇到饑荒。他們這些蠻族規模與大齊相差甚遠,都俯首稱臣,莫敢衝犯。匈奴則不一樣,他們遊居廣袤的大草原,冬季常遇饑荒,缺衣少食便南下劫掠。而且其居無定所,漠北地廣人稀,我們也無法徹底將其消滅,即便能,從更北邊更西邊也會遷徙來新的夷族。所以上千年來,北夷之患始終不絕,曆朝曆代皆是頭痛不已。”
說到底還是雙方所處的地理位置不同。匈奴人發動戰爭是為了生存,既是為了生存,這樣的戰爭在環境惡劣,生存遇到挑戰時,便會再度發生,誰也沒辦法阻止。
“那有沒有杜絕的辦法?”周嘉榮問道。
這樣的戰爭,打一次,都是對雙方國力的巨大消耗,即便贏了,也沒太值得高興的,因為過些年還會再發生。祖祖輩輩生活在西北這片土地上的居民,還是會屢遭異族侵擾,無數的將士還是會埋骨邊疆。
沒有人說話,這是一個困擾中原王朝千百年來的問題,多少能人義士想儘了辦法,也解決不了。
周嘉榮有些惆悵,正欲開口時,許久不見的彈幕突然冒了出來。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想辦法同化他們了。多少異族征服者最後都被咱們的文化給同化了。】
【對,遷移漢人去西北定居,改變其人口結構,多族混居,時間長了他們就會潛移默化被華夏文化所同化。】
【等改變了遊牧的風俗,在城池中定居下來,由遊牧向農耕文化轉變,這些人就不會再出來劫掠百姓了。他們敢,咱們也能打到他們老家,滅了他們的城池,燒了他們的家園。】
【想象很美好,現實很骨感,草原地區降雨較少,氣溫又低,冬季漫長,根本不適合農耕。】
……
彈幕又吵了起來,周嘉榮卻從中得到了啟發。是啊,漢化,曆史上蠻夷族群被漢化的例子並不少,很多都改了漢姓,已經與漢人沒什麼兩樣了。
他托腮裝作沉思的模樣,實則是盯著彈幕,不錯過上麵的任何一條信息,等彈幕終於消失後他才放下手,開了口:“你們都不說是吧,我倒是有個提議,以後西北各地官府增設育嬰堂,由戶部撥款,專門收養各類孤兒棄嬰。除此之外,還可收納匈奴孩子,若遇災荒年,匈奴人可將子女寄於育嬰堂,各地官府不得推諉。等來年春夏,他們也可接回孩子。”
“殿下,這……”丁正初幾人詫異地看著周嘉榮,都有些不讚同。
就連穆慎兄弟、廖安這三個穆家嫡係都沒作聲。
他們都跟匈奴人交戰過數次,親眼見證了匈奴人的殘忍,多少無辜的百姓,多少年輕的士兵死於了匈奴人的鐵騎之下。讓大齊的育嬰堂給敵人養孩子,他們情感上很難接受,恐怕西北的百姓也會有怨言。
周嘉榮長歎了口氣:“我理解你們的感受。我就不恨匈奴人嗎?我當然恨。但仇恨無助於雙方和解,也無助於邊疆長治久安,沒法給百姓安寧平靜的生活。”
穆恒抿了抿唇,氣哼哼地說道:“那也不止這一種辦法啊,養匈奴人的孩子,多憋屈。況且育嬰堂中就有可能有父母親人被匈奴人殺了的孩子,你這讓他們怎麼接受?”
周嘉榮說:“那就將他們分開安置在不同的育嬰堂。這隻是我的初步計劃,匈奴人恐怕也不放心將孩子送到大齊的國土之上。”
這倒是,打了這麼多年,雙方都非常仇視敵對,根本不可能放心將孩子送到大齊。
見他們臉色緩和了許多,周嘉榮解釋道:“我們可以從小對這些孩子施以教育,禮義廉恥,忠義道德律法,都可灌輸給他們。他們從小在大齊的領土上長大,交的是漢人朋友,習的漢字,說的是漢話,吃的是漢人的食物,將來長大了,哪怕他們身上流淌著匈奴人的血,但你們說他們是漢人還是匈奴人?他們會選擇在大齊的領土上生活,還是選擇回草原?”
這還真說不好,畢竟,草原不斷遷徙的生活真是太苦了。尤其到了冬天,漢人都有存糧,能夠很好地度過冬季,但匈奴人卻沒有,所以他們隻能搶劫。
這些孩子適應了大齊更燦爛的文化,更豐富的飲食,更廣闊和無限可能的生活,他們還會選擇回草原嗎?
肯定有一部分會回去,但必然也有一部分留下。匈奴人本來就不多,哪經得起這樣的分化,幾代下來,匈奴便不足為懼了,甚至還有沒有匈奴人都不好說。
“而且,等越來越多的孩子留在大齊過冬。冬季,匈奴人還敢南下搶劫大齊子民嗎?”周嘉榮又說。
肯定是不敢的,孩子在哪個族群中都是極為重要的存在,數量達到一定程度時,匈奴人都要投鼠忌器。即便貴族們想發動戰爭,也會遭到許多人的反對。
穆慎歎息道:“殿下此計甚妙,我讚同。”
丁正初和崔勇也支持。
穆恒、廖安、程前三人雖沒支持,但也不再反對。
“不過匈奴人能將孩子交給咱們嗎?”丁正初感覺這個開頭非常難。
周嘉榮道:“總有快餓死,快活不下去的窮苦人家的孩子會送來的,留在草原也是死,送到大齊還可能有一條命。慢慢來,隻要開了頭,漸漸便會好起來。”
以後他甚至可以允許匈奴人改漢姓,參加科舉,在漢人的土地上也一樣能出人頭地,有晉升往上爬的機會。
大家明白了周嘉榮的決心,也覺得他這個方案行得通。不管是漢人還是匈奴人,最底層的百姓,都有吃不飽飯,可能麵臨餓死窘境的,這些人彆無選擇,但凡有路就會闖。
隻是,穆慎歎道:“殿下此舉不光是開創大齊先河,也是前無來者,隻怕會在朝野上下引起震蕩。”
這才是最大的障礙,大齊與匈奴仇恨曆來已久,提這事的也就是周嘉榮,換了某個大臣,恐怕會被扣上通敵賣國的帽子。想也知道,他若在朝堂之上提出這件事,將會引起多大的風波。
周嘉榮也知道,要推動這件事不容易。但正是不容易,才更要去做,隻要成功了,數十年後,北方草原上將沒有匈奴人,即便有數量也會大減,不足為懼,這樣西北百姓才可安居樂業。
“我明白,我會想辦法的。”周嘉榮打定了主意,大不了先私底下跟站他這邊的大臣溝通好,說服他們,才在朝廷之上公開提出,這樣一來,反對的聲浪就會低很多。
沉默了一會兒,廖安說:“殿下,朝廷其實可重開互市,匈奴有咱們需要的牛羊馬,鐵礦、皮毛等物,咱們有他們需要的鹽、鐵、絲綢、茶葉、瓷器等物。朝廷可對交易征收商稅,如此一來,既可充盈國庫,又可滿足雙方的需求,緩和矛盾。”
匈奴人一直有很強烈地跟大齊互通有無的需求,但屢次被朝廷拒絕了。
周嘉榮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覺得有一定的道理,國庫銀錢緊張,他一直在愁怎麼弄銀子,開通互市,征收商稅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回京之後,我會在朝上,提出此事的,到時候再根據以前的經驗,綜合考量,製定新的互市政策。”
並不是每一樣東西都能賣給匈奴的,比如鐵器。匈奴人冶煉鍛造技術就不如大齊,但鐵的用途很廣,從戰爭武器到日常生活都離不開鐵器。
在大齊,鹽鐵都是官營,嚴密控製,禁止落入民間,以免私人製造大規模的武器,造成動亂。所以這種物資自是不能納入互市,隨便交易,倒是匈奴貴族喜歡的瓷器、絲綢、珍珠等享樂之物可多多益善。
既然決定不再深入草原,大軍便要準備啟程回京一事。
就在這時,周嘉榮接到了兵部尚書朱強和穆兆星的信,兩封信的重點都是有關於興德帝最近變化的。
周嘉榮看完之後,皺起了眉頭,父皇真是年老昏聵,竟信起了黃老之術,追求長生不老,荒唐!
他將幾位將領叫來,把朱強的信給大家看。
看完之後,連丁正初和崔勇這兩個興德帝的嫡係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崔勇心直口快,嘟噥道:“去年陛下還不是這樣的,僅僅才過去幾個月,怎麼就……這些小人坑害陛下!”
他的意思是怪小人進讒言,迷惑引誘了興德帝。但興德帝若是腦子清醒,能控製內心的貪欲,又怎麼會上鉤呢?
周嘉榮還沒來得及開口,又接到了徐皇後的信。
徐皇後的信還是關於此事的,但她說得比較委婉“陛下沉迷修道,朝中事務多有不及,太子殿下身為人子,當為父分憂,解父之難。聽聞北境已定,本宮與陛下都盼太子速歸!”。
徐皇後這封信任誰看了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周嘉榮大大方方地展示給大家看。
大家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什麼“為父分憂解勞”都是借口,其實皇後就是催促太子快點回京城,免得出現什麼不可控的變動。
太子者,君之貳,國之本,不可動搖,尤其是陛下如今龍體堪憂,太子更需早日回京主持大局。
所以包括丁正初和崔勇在內的將領都支持快點回京城,於是原本準備的五日後啟程硬是提前到了明日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