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穆愉接到了禹昂雄的回信。
看完之後,他冷笑了一番,不管禹昂雄打的什麼主意,隻要他來了就彆想再回老家了。
穆愉將信放到一邊,提筆寫了一封信,然後蓋上了他的大印,然後又拿出周嘉榮給其暫時保管的金印,在信的最後落上了太子的大印,以示他們的誠意。
然後他招來心腹,將信交給對方:“速速派人送給卜候。”
幾十萬海盜,都是青壯年勞動力,而且不少跟沿海某些百姓有瓜葛,不可能全部誅滅了,難度大不說,損失這麼多的壯年勞動力,對大齊也不劃算。
因此他跟周嘉榮一早就定下了策略,既要打又要拉攏,打的是氣焰最囂張、實力最強的禹昂雄,拉攏的便是相對低調的卜候卜樂成。
卜樂成年逾四十,早年也是貧苦漁民出生,從小就在船上討生活,十幾歲時便因家貧做了海盜,後來娶了海盜頭子的女兒,一步步爬上了海盜頭領的位置,其手下有八萬海盜,勢力比禹昂雄稍遜,是沿海第二大海盜。
相較禹昂雄而言,此人的手段要溫和許多,雖也搶劫收份子錢、過路費,但大部分時候不傷人,因此在海上的風評要相對好一些。
穆愉這封信是表明了朝廷對其的招安之意,信中還表示,朝廷會想辦法拖住禹昂雄。
不管卜樂成願不願意被招安,但他肯定不願意錯過這個背後偷襲禹昂雄,吞並其勢力,成為海上第一霸的好機會。
因為這兩方人馬素來不和,為了利益在海上多次起過爭執,還發生過好幾次小規模的摩擦。若非兩人勢力都很強,誰也奈何不了誰,打起來隻能兩敗俱傷,便宜了其他小海盜和朝廷,他們早開戰了。
穆愉正是抓住了他們雙方的矛盾,故而才送了這封信去。
卜樂成收到信後,沉思良久,叫來了心腹和三個兒子,將信給他們:“看看,你們有什麼想法?”
卜大少年老成,皺眉道:“這確實是個好機會,但朝廷現在明顯是準備對咱們動手,若是除了禹昂雄,隻怕以後咱們就是朝廷的眼中釘了。”
卜二卜這麼想:“大哥,你說得咱們不拿下禹昂雄的地盤,朝廷就會放過我們一樣。爹,這可是個好機會,禹昂雄的人馬素來與咱們不和,囂張跋扈,還搶過咱們好幾筆買賣,趁他病要他的命,這次直搗他的老巢,將他的勢力占為己有,咱們就是海上第一了。”
兄弟倆所言都有一定的道理,卜樂成看向心腹:“老白,你怎麼看?”
老白摩挲著信紙上太子的印章,緩緩道:“卜候,屬下認為,在攻打禹王的老巢之前,咱們還要想好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要不要答應朝廷的招安。這封信函不止有穆將軍的大印,還有太子的金印,這代表朝廷的意思。”
這確實是個很棘手的問題。
他們在海上橫行慣了,這些年也通過種種手段積累了不少財富,在海上當土霸王,誰樂意去受朝廷的管束。但從禹昂雄手底下兩方人馬接連敗北,還有現在傳得沸沸揚揚的解除海禁可以看出,朝廷不會再姑息他們這些海盜了。
見大家都若有所思,老白繼續說道:“如果卜候有投靠朝廷的想法,咱們可拿下禹昂雄的老巢,跟朝廷聯手,剿滅禹昂雄剩下的勢力作為投誠的禮物。有了這個功績,朝廷想必會厚待咱們。如果不想,那未免以後咱們成為朝廷的眼中釘,最好的辦法便是跟禹昂雄聯手對抗朝廷。”
“誰要跟姓禹的那王八羔子聯手,他坑咱們還坑得少嗎?”卜二當即就反對。
卜三也說:“是啊,白叔,你忘了,以前他們是怎麼對咱們的。”
老白心平氣和地說:“我沒忘,隻是此一時彼一時,如果咱們打算長期與朝廷對抗就不能意氣用事,該妥協的時候勢必得妥協。禹昂雄已經在朝廷手上吃了大虧,損失了三萬人,還有幾百艘戰船,朝廷的勢力不可小覷。”
“那也是在岸上,若是在海上,誰輸誰贏還不好說呢!”卜三自傲地說道,“以前朝廷又不是沒剿過海盜,可最後呢?”
老白笑道:“三公子也說是以前了。以前都是小打小鬨,什麼時候折騰出如此大的陣勢?還短短十幾日內便拿下了三萬名海盜?穆愉可是太子的親舅舅,太子將其派來,足以見朝廷的決心,我們還是要早做打算。即便朝廷在海上不一定能奈我們何,但咱們這麼多人,總是要靠岸的,否則吃什麼喝什麼?若是朝廷全麵封鎖了沿海諸城,派重兵把手各個碼頭,幾個月後,我們這些在海上討生活的吃什麼,用什麼?”
海上雖然也能捕撈,但人不可能隻吃海魚吧?此外還有淡水、布匹、食鹽等生活必需品呢?海上可不出產。
他們雖然也占了一些分布在大海中的小島。可這些島嶼大多不適宜耕種,無法自給自足,滿足這麼多人的日常所需。
最後一個問題擊中了大家的軟肋,沒人說話了。
半晌,卜候揮了揮手:“都去忙吧,老白留一下。”
卜家三個兒子相繼出去。
卜候歎了口氣,問老白:“你對招安怎麼看?”
老白頓了片刻後,悠悠地說:“咱們都是被逼無奈到海上討生活,若能回去,誰不想回呢?不過屬下個人的想法不重要,屬下願與兄弟們共進退。”
他這話勾起了卜樂成的思鄉愁緒:“可不是,海上時時刻刻都充斥著鹹腥味,還是踩在地上更讓人安心啊。”
說著卜樂成抓起了那封信喃喃道:“朝廷可信嗎?他們會怎麼安置咱們?”
老白明白他也是意動了,他們這批人年紀大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死了,他們可不想死在海上,連個墓都沒有,若能落葉歸根,也不失為一種圓滿。
“這封招安信上可是落了太子的金印,朝廷應該不會言而無信,否則讓天下人如何信服。”
卜樂成沉思良久,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被招安的應不止咱們一家,咱們先觀望觀望再做打算。將弟兄們召集起來,都準備好了,咱們這次要大乾一票。”
***
四月初八,天氣晴朗,萬裡無雲。
是個極好的日子,這段時間,沿海一帶府縣的地方官員不少陸續趕到了汀州府,有知府、同知、通判、知縣等,總計來了三十多名地方官員。
穆愉並未讓他們進城,而是讓他們居住在了碼頭邊的客棧中。
從頭到尾,穆愉都沒露麵,連接待和食宿安排都是讓奚二姑娘代表其父前去的。
這讓一部分地方官員很受不了,怎麼說,他們也是四五品的一方大員,穆愉自己不出麵就算了,派一個女人過來安排他們是幾個意思?未免太看不起他們了。
這些人對奚二姑娘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都沒什麼好臉色,還嚷嚷著要見穆將軍。
這樣的挑剔近幾年隨著她替父親出麵處理一些事情後就很常見了,奚二姑娘也不惱,溫和地笑道:“穆將軍近日公務繁忙,請諸位大人稍等,小女子會將大人們的意思轉達給穆將軍,等將軍忙完了一定會抽空來見大家的。”
不管這些人怎麼問,她每次都是這樣一個回答。
幾日下來,這些地方官員也沒脾氣了,總不能對一個弱女子動粗吧?而且對方也不是任他們拿捏的民女,而是朝中同僚的女兒。
穆愉這段時間其實是在忙著查這些地方官員的底細,籍貫,什麼時候上任的,上任後的政績風評,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有沒有跟海盜勾結。
他們可是抓了幾千名海盜,軍師和虎牙的嘴巴硬,不代表他們手底下的小嘍囉們也經受得住嚴刑拷打。可能這些人知道得遠不如軍師和虎牙多,但架不住他們人多,經常被派出去辦事,而且還有同鄉同屋居住的兄弟,彼此也會聊天交流信息,他們中某個人就可能給有些官員豪紳送過禮物遞過信,也聽說過誰誰曾經被派到岸上執行過什麼任務。
將這些審問的信息串聯起來,沿海諸多官員豪紳就暴露了出來。
穆愉手裡已經有了一份名單,並將相關的人證單獨關押了起來,但他並沒有動,而是到了四月十三這天,也就是與禹昂雄約定好的日子他才露麵。
這天天公不作美,烏雲密布,一副山雨欲來之勢。
大清早,禹昂雄的戰船便開到了臨近汀州府的海域。不過他也比較謹慎,船隻在距碼頭還有十來裡的地方便停了下來,然後派遣了一艘小船作為來使,跟朝廷溝通。
聽說他沒來,穆愉也不急,而是笑盈盈地說:“既如此,特使便代禹王留下,看一出好戲如何?”
那來使正想拒絕,便看到官兵押著虎牙、軍師等上百名海盜出來,詹家父子也在其中。
到嘴邊的話馬上改了口:“恭敬不如從命,有勞穆將軍了。”
穆愉笑著揮手:“特使請坐。”
特使不安地坐下。
他的正對麵坐了三十多名七品到四品的地方官員,一個個身著官服,平日裡威嚴肅穆的大老爺們今天雖也是不苟言笑,可特使還是從他們緊繃的臉上察覺出了一絲絲不安。
穆愉坐在正前方,旁邊站著姚副將。
見人到齊了,姚副將乾脆利落地說:“審判開始!”
一個文書站出來,手捧著一個冊子,開始宣判:“李二狗,漳州府人氏,十七歲成為海盜,十年間數次上岸搶劫百姓,期間殺害兩名百姓,□□四名女子,按律當斬。”
宣判完,兩個士兵押著一個身著囚衣的男子上來。
男子一臉癲狂,嘴裡不停地嚷嚷:“大人,大人饒了小人,小人什麼都說了啊……”
等看到了坐在右側的特使,他兩眼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欲,高呼:“郭大人,郭大人,您救救小的,小的一直都是聽命行事啊……”
特使臉色有些難看,他完全沒想到,談都沒談,穆愉就開始動手,抿唇道:“穆將軍,我家禹王已按照約定前來,金銀也帶來了,堂堂朝廷,當信守承諾,放了我們的人吧?隻要你們放一人,我們便給十金。”
“十金可以買好幾個青壯年下人了,禹王真是大手筆。”穆愉嘴上笑眯眯,可一點鬆口的意思都沒有,“想救他們,可以,讓禹王親自拿著錢來。特使不會以為我叫你一聲特使,還賜你座位,就真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吧!”
特使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他咬了咬牙,瞥了穆愉一眼,喝令手下:“去通知禹王此事。”
說話的同時,他盯著穆愉,穆愉半點反應都沒有,也沒人阻攔他的手下。
特使氣結,就在此時,空地中央傳來一道淒厲的慘叫,他循聲望過去,就看見李二狗的腦袋咕嚕嚕地在地麵上滾了好幾尺才緩緩停了下來,兩隻大睜的眼珠子中還殘餘著臨死時的恐懼。
“啊……”
詹二嚇得兩股戰戰,□□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音,他嚇得當場尿了。
餘下的海盜臉色也極為難看。他們高高在上殺人時,看見對方的恐懼、哀求,隻覺興奮,沒有半絲同情憐憫之心,但如今角色調換,輪到他們時,他們便再也不能保持鎮定了。
有個彆審訊時,異常嘴硬,不肯開口的看著這一幕,也有些鬆動。
姚副將卻像沒事人一樣,淡定地說:“繼續!”
又一名海盜被押了上來,文書宣讀其罪行,然後劊子手執行,雪亮的大刀高高揚起,重重落下,一刀砍斷了罪犯的脖子。
如此血腥的一幕讓不少養尊處優的官員也受不了,不少人挪開了目光,更有甚者,還開始嘔吐。
穆愉巍然不動,行刑繼續持續。
當第十個海盜伏誅時,心理素質低的就繃不住了。
一個海盜高聲疾呼:“我……我說,我有重要的事說……”
姚副將讓人將其拉了出來。
那人跪在地上,先是瞟了一眼軍師的方向,然後大聲說:“我有個很重要的事要說,但你們要答應繞我一命,不然我寧死不說。”
軍師心裡咯噔了一下,他意識到這名海盜很可能見過他,他要暴露了。
但出乎他的預料,穆愉竟說:“宣判行刑!”
那人竭力掙紮了起來:“不,你,你們不能這麼對我,你們會後悔的,殺了我,你們一定會……”
“你想說龔宏是你們的軍師,禹昂雄的心腹嗎?”穆愉笑眯眯地打斷了他的疾呼。
最大的籌碼被人一語道破,那人的話卡在嗓子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穆愉,任憑士兵將其拖入了空地中央。
同時失態的還有軍師等人,他眯起眼看著穆愉,心裡震驚不已,他到底在什麼時候暴露的?
虎牙和詹向平也詫異地望著他。
三人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亂了心神。這姓穆的到底還知道多少,他有什麼目的?
連殺了二十名窮凶極惡的海盜,中央的空地上都是鮮血和人頭屍體,也沒人處理。
這時候姚副將叫住了文書:“我瞧大家都有些麻木了,給大家來點刺激的。”
文書領會了其意思,翻到冊子靠後的一頁道:“帶海盜虎牙!”
兩個士兵上前拽走了被捆綁著的虎牙。
虎牙力氣大,哪怕捆著也竭力掙紮:“放開我,放開我……”
士兵直接踹了他一腳,然後將狼狽的虎牙拉了起來,押到空地中央。
看虎牙要被砍頭,特使坐不住了:“慢著,穆將軍,咱們可以談。”
穆愉淡淡地問:“談什麼?禹昂雄沒來,虎牙也沒招,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