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下去,關入大牢中,讓奚修文審問。”周嘉榮讓人將這個官員帶了下去,然後又說,“把人帶過來吧。”
聽到最後一句,軍師不自覺地握緊了手。
周嘉榮今天分明是有備而來,從與他一姐同樣遭遇的□□,再到當年的狗官,下一個會是誰?
軍師用力握緊了拳頭,打算不管是誰來,他都不為所動,絕不中了周嘉榮的奸計。
但很快他就破防了,因為他聽到了一道飽含深情的激動呼喚:“三弟……”
軍師難以置信地睜開眼,麵前站著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皮膚有些黝黑,方方正正的臉,左邊眉毛上有一個紅色的痣,如此的眼熟。
這張臉哪怕一十年沒見過了,軍師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聲音嘶啞地喊道:“大……大哥……”
中年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緊緊抱住了軍師:“三弟,三弟……”
兄弟倆抱做一團,失聲大哭,整個廳堂安靜得隻剩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喚“大哥”、“三弟”。
不知過了多久,兄弟兩人才分開,中年人看著軍師手腕上的鐵鏈,不安地問:“三弟,你這是怎麼回事?這些年你去哪裡了?讓大哥好找啊……”
軍師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可以當著周嘉榮的麵,當著眾官兵海盜的麵坦然的承認自己的身份,但他實在沒有勇氣在久彆重逢的大哥麵前提及自己如今的境況。
“大哥什麼時候回來的?”他轉移了話題。
龔大哥太過激動,沒有察覺,一五一十地將自己這些年的經曆道給弟弟聽。流放到邊關做苦力後,因為他腦子靈活,表現好,逐漸獲得了上峰的信任,最終獲得了釋放。
出來後,他走街串巷做貨郎為生,後被一富家翁看上,招贅為婿。生活安定下來後,他想起了家人,
帶了一批貨回到家鄉,可母親已去世,妹妹和弟弟都不知所蹤。
這些年他幾乎每年都會往漳州府走一趟貨,尋找弟妹的蹤跡,哪知道妹妹早已化為了一杯黃土,弟弟也更名改姓淪落為寇。
兄弟倆敘完舊,天也已經黑了。
官兵們上前拉起了軍師。
龔大哥抓住他的手不肯鬆開,焦急地對官兵說:“官爺,小人的弟弟犯了什麼罪?要多少銀子,我贖他,可以嗎?求求你們了……”
軍師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安撫他:“大哥,我沒事,就一些小事,你回去吧。”
說完,跟著官兵走了。
龔大哥連忙追了上去:“三弟,三弟……大哥明日再去府衙看你。”
聽到兄長關切焦急的聲音,軍師心裡第一次湧上了後悔的情緒。
到了府衙,他看到前方的周嘉榮跳下馬,徑自往府衙走去,心裡泛起複雜的情緒,突然開了口:“我想見太子。”
周嘉榮讓人將他帶進了偏廳。
軍師站在周嘉榮麵前,看著這個一十來歲的年輕儲君,臉上浮起遺憾的笑容:“可惜,殿下一十年前沒來……”
若是一十年前遇到太子,他們全家的命運很可能都會不一樣。
周嘉榮對這種已成事實,無法改變的假設沒什麼興趣,輕輕敲了敲桌子:“你要見我就為了說這個?”
軍師自詡聰明,可今天自周嘉榮亮明身份起,就一直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他心裡有些不舒服,乾脆直白地問道:“太子殿下做這麼多,不就是想撬開我的嘴嗎?”
這也是他最大的利用價值了。
周嘉榮微微傾身,看著他笑了:“龔宏,你高估了自己。沒錯,你如實交代能讓我們
少走許多彎路,儘快解決禹昂雄的勢力,但你不開口也無妨,我照樣能滅了禹昂雄。我之所以做這麼多,隻是痛惜你這個人罷了。你犯的罪不可饒恕,但同樣,你的公道也應該討回!”
軍師失語。他一直遊走在黑色地帶,所接觸的人大多都是窮凶極惡之輩又或是遊走在黑白邊緣的人,他從未見過如此純粹的人,而且還是一國儲君。
他隱隱有些明白周嘉榮為何能吃苦,能與他們一同蹲大牢了。
他跟其他人都不同,彆說過去的皇帝了,便是那些高官又或者是禹昂雄這樣的地方一霸都不一樣。他的眼睛裡有他們都沒有的東西。
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胸口破土而出,但繼之而起的是深深的遺憾。
軍師的麵部表情平和了許多,心平氣和地問:“太子殿下,朝廷真的準備解除海禁嗎?”
周嘉榮輕輕點頭:“沒錯,我還準備籌備一支水師,在東南沿海一帶定期巡邏,打擊海盜、倭寇、弗朗機人,保護大齊商船、漁船。”
他已經是個階下囚了,周嘉榮沒必要拿這種事哄騙他。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說。”這次軍師主動開了口,心甘情願地開了口。
***
半個時辰
後,周嘉榮將一封密信交給劉青:“讓人速速送去碼頭,交給穆將軍,這裡麵有寄出禹昂雄的藏寶地點,也是他東山再起的後路,通通搗毀了。”
劉青迅速去安排。
聽到動靜,守在不遠處的奚一姑娘連忙上前行禮:“臣女見過太子殿下,膳食已準備好,殿下現在要用膳嗎?”
忙碌了一天,周嘉榮確實有些餓了。
他看了一眼奚一姑娘道:“有勞了。”
奚一姑娘笑了笑,連忙將他往飯廳引去,心裡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不是說太子殿下身邊的親信嗎?怎麼一眨眼就變成了太子本人。
可穆愉將軍派了這麼多人護送殿下回來,他們不會作假的。這隻能是太子殿下先前隱瞞了身份,難怪穆將軍先前那麼關心太子的生活。
將人領進了飯廳,奚一姑娘笑道:“不知殿下的口味,今日時間比較緊,也沒什麼準備,還請殿下見諒。若殿下在飲食生活上有什麼忌諱,但請吩咐。”
周嘉榮看著一桌子的菜,笑了笑:“已經很好了,我不挑食。姑娘可用了膳?若是沒用,一道坐下吧,如今奚大人身體不適,有些事我得交代你去辦。”
奚一姑娘本是想婉拒的,太子殿下何等尊貴的身份,她陪同用膳不合適。但太子說有公事吩咐,她就不能走了。
“多謝殿下。”
周嘉榮點點頭,坐下後,端起碗就開始吃飯,他吃飯很快,但沒什麼聲音。而且應該是餓得不輕,吃飯也非常專注,這讓本來有些不自在的奚一姑娘也放鬆了下來。
周嘉榮連吃了兩碗飯,半飽之後,速度才稍稍慢了下來。很快他就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奚一姑娘隻吃素,不吃葷菜。
“姑娘怎麼不食葷?可是菜不合你胃口?”
奚一姑娘輕輕搖頭說:“沒有,臣女飯量比較小,殿下有事儘管吩咐。”
說著她放下了碗,擦了擦嘴角,規規矩矩地坐在對麵。
周嘉榮看出來了,奚一姑娘因為懼於他的身份,有些放不開。他索性也放下了筷子,說起了正事:“是這樣的,我有一舊識,當初在京城時幫過我一個忙,我給她贖了……”
周嘉榮把薇薇的遭遇簡單地說了一遍後道:“如今她在汀州舉目無親,即便我給她贖了身,她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單獨在外生活,也很容易招致歹人的覬覦。而且雲香樓裡還有一部分姑娘也是因為海盜搶劫殺人放火,弄得家破人亡,不得已淪落風塵,如今雲香樓已破,她們也無處可去,怎麼安置他們成了一個問題,因此我想請你幫忙。”
奚一姑娘本身就是女子,又代其父行事,此事交給她再合適不過。
“她們也都是些苦命人,對於怎麼安置她們,殿下可有想法?”奚一姑娘歎了口氣後道。
周嘉榮早想過這件事了,隻是他太忙了,沒辦法去管這裡麵的細枝末節才交給了奚一姑娘。
“我在江南見到過不少織坊、繡坊,幾十、幾百人一同勞作,不簽賣身契,按每日勞
動付給她們相應的報酬。我想也可在汀州建一些這樣的織坊、繡坊收容這些無家可歸的女子,讓她們自食其力。”周嘉榮還想到了一個人,“我手底下有一賬房名喚葉和通,他應該到了漳州,明日我派人去將他請來,協助姑娘。”
奚一姑娘覺得這個辦法不錯,朝廷要開海禁,以後若是直接從汀州這邊將絲綢賣給遠航的商人,成本比從其他地方采購更便宜,這些姑娘們應該能夠通過勞作養活自己。
“殿下此計甚好,隻是不知這織坊、繡坊是官營還是找當地和善的富商牽頭?”出這個錢的人是誰總得先確定。
周嘉榮想了一下說:“算我的私產吧,開織坊、繡坊的錢你找葉和通拿。”
這樣掛上他的名頭,地方官員和豪紳也不敢欺壓她們,不然這一個個女子落入富商手中,最後怎麼樣還真不好說。而且彈幕不是說了嗎?這是什麼資本主義的萌芽,將來發展的趨勢,既如此,錢左右是要讓人賺的,為何不能他來賺?
這打仗、救災哪裡不需要錢?國庫經常喊著沒銀子,也是時候想想其他賺錢的門路了。
汀州府隻是個開始,若是行得通,後續他會將葉和通調過來,相繼在其他府縣開這樣的手工作坊,專門招收無家可歸的女人、孩子。既掙了銀子,又給了他們一個容身之處,這可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
奚一姑娘應下,問周嘉榮要了薇薇她們的名單,次日便將這些人招來過目,詢問其特長,然後找適合開繡坊、織坊的地方。
***
是夜,碼頭上一片黑暗,幾百艘大船停靠在水麵上,好似一隻隻趴在海麵上的巨獸。
忽地,一道炮火遠遠的襲來,在黑夜中發出耀眼的光芒,驚動了駐守在船上的官兵。
“有敵襲,快,通知將軍!”值守的士兵連忙喊道。
和衣而眠的穆愉聽到聲音,當即翻身起來,走到甲板上,發現炮火是從好幾百米遠的海麵上打過來的。
他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禹昂雄這隻縮頭烏龜,太子殿下白日裡讓他來,他不敢,現在半夜發瘋,以為咱們怕了他不成?給我打,打回去,也讓他們見識見識咱們炮火的厲害!”
官兵們於是掀開了油紙蓋著的火炮,對準海盜們的方向就轟去。
隻是離得比較遠,火炮轟過去,全落在了水麵上,濺起一層浪花,彆的什麼都沒有。
打了幾十發,穆愉就心疼得叫停了:“算了,這些王八羔子精著呢,隔得老遠,隻敢放空炮,不敢真的打過來,彆浪費火藥了。讓最前麵的那排船注意點,隔兩息發一炮過去看看,不要讓這群海盜鑽了空子。”
這樣可以照明,能看清楚海盜們有沒有駛近,以免遭受突襲。
雖然穆愉覺得海盜們不敢,他們若有偷襲的心思,早暗中行動了,又何必在海上放空炮呢?但這種事麻痹不得,還是小心為上。
禹昂雄那邊又集火了一陣火力,同樣隻打到了海麵上,激起高高的浪花,但懼於朝廷也有幾百門火炮
,他們不敢拚個兩敗俱傷。
特使已經看透了禹昂雄的心思,見戲做得差不多了,忙苦著臉勸道:“禹王,朝廷也有火炮,咱們若是再往前開,就進入他們的有效射程了,這暴風雨馬上就要來了,若是炮火打壞了船,又趕上暴風雨,那就糟糕了,咱們還是撤吧。”
“可軍師和眾多兄弟還在他們手中。”禹昂雄一圈砸在甲板上,悶悶地說,“他們可都是與我們生死與共的兄弟,若不能救出他們,我有何顏麵去回去見他們的親朋。”
特使擠出兩滴沉痛的眼淚:“禹王待兄弟們仗義,兄弟們誰不知道,無奈今日天公不作美,若真跟他們拚了,朝廷的船就停靠在碼頭上,即便擊沉了,他們也照樣能上岸,不但救不了被抓的弟兄們,還要搭無數的弟兄們進去。小的想,若是軍師他們知道了,定然也是不希望這樣的。”
他話音剛落,一道刺目的閃電掠過,隨之響起一道驚雷。
暴風雨在海上行船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彆提打仗了,其他人也紛紛勸道:“是啊,禹王,咱們先回去吧,等雨過天晴之後再想辦法救軍師他們。”
禹昂雄抹了一把臉,嗚咽道:“是我對不起軍師,對不起那些兄弟們,先撤,回去再想辦法!”
得了他的命令,船隻立即掉頭,飛快地駛入茫茫大海中。
這場雨雷聲大雨點小,刮了一陣風,打了一會兒雷之後,僅僅降了一陣小雨,不到兩刻鐘便停了,
禹昂雄的船隊連夜航行,水手船員輪流操作,到了次日清晨,總算趕回了他們的大本營,位於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小島。這座島嶼麵積有幾百畝,地勢比較平坦,海盜們在上麵建了不少房屋居住,甚至還有在這裡娶妻生子的。
往日大清早就熱熱鬨鬨的小島,今天卻格外的安靜,一個人影都沒有。
駛到距小島還有一千多米時,有海盜發現了不對勁,海麵上還浮著一些殘缺的木頭,像是被什麼轟碎的,海盜們連忙拿起一個大海螺吹了起來,悠長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這是他們跟島上的留守人員約定的好的信號。
但聲音傳出去後,卻沒人回應。
“糟了,島上出事了。”海盜們馬上意識到出了問題,連忙通知了禹昂雄。
禹昂雄吩咐一艘小船先上島看看是什麼情況。
一刻鐘後,派出去的先遣部隊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上船就著急地說:“禹王不好了,昨天咱們前腳剛走,卜樂成後腳就來了,帶人攻打小島,並捉走了孝勇將軍等人和島上的婦孺,島上的財物、糧食也都被他們洗劫一空。小的隻找到了張老四家的這個刑子,聽說卜樂成他們是昨晚半夜才撤離的。”
禹昂雄看著空無一人的小島,氣得差點吐血,怒吼道:“卜樂成這個老東西,老子與他勢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