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周嘉榮留下了幾名重臣,詢問道:“朱尚書、武大人、崔大人……你們怎麼看?”
崔文東乃是鴻臚寺卿,專門處理與這些外邦夷族相關的事宜。
他道:“陛下,匈奴人這次遣使者前來稱臣,可弘揚我大齊國威,實乃一樁幸事!”
朱強也很高興:“西北邊關能太平許多年了。”
隻有武承東有些顧慮:“陛下,匈奴稱臣實屬不得已,臣擔心這隻是緩兵之計。旁的不提,若是匈奴稱臣了,邊關互市還能溢價嗎?”
周嘉榮琢磨片刻,輕笑道:“自是不能。”
都自己人了,自然不能收高價。
不但如此,以後恐怕還要對匈奴多有扶持。曆朝曆代,莫不是如此,番邦蠻夷,若是俯首稱臣,每年會向中原王朝進獻貢品,但同樣,中原也會向這些藩屬小國賜下禮物,給出去的物品價值遠超進貢的物品。一是為弘揚國威,二也是為了擴大中原王朝的影響力。
不過縱觀曆史就會發現,這種影響力隻是一時的。等哪日國力衰退了,這些俯首稱臣的蠻邦就會脫離中原王朝的控製,甚至反噬,回過頭來攻擊宗主國。
說到底,國與國之間永遠都是實力的較量,隻有強大才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周嘉榮緩緩笑道:“能結束紛爭戰亂,自是一件好事。不過朕要求他們每年的九月到來年的四月將族中十歲以下的孩童送到大齊撫養,每年四月,春暖花開之際,他們可將孩童接走。”
這幾年,忙著內政,匈奴人又沒跑出來尋存在感,周嘉榮都快忘記當初的盤算了。今日匈奴既自己提出稱臣,那他的文化同化計劃亦可重啟了。
“陛下,這是何意?”崔文東不解地問。
周嘉榮道:“赤金俯首稱臣不過是一時之計,而朕要的是匈奴人的徹底臣服。崔大人,此事交由你去辦,不勉強,全自願,但這些匈奴的孩童到了大齊之後,需得學習漢字,每日讀聖賢書,明忠君之理!”
崔文東怔了片刻,隱約猜到了周嘉榮的意圖:“臣遵旨,臣定會派得力又忠心的文人前去教導他們。”
周嘉榮又看向武承東:“武大人,朕聽聞近幾年,西邊也有些高鼻梁黃頭發的異域行商穿過茫茫沙漠草原到西北?可有此事?”
武承東點頭:“回陛下,自八年前一戰,匈奴損失慘重,退到更北的地方後,西北的外族行商明顯增多了,他們多來采購各種珍奇之物,其中尤以絲綢、瓷器、茶葉、精美的首飾珠寶等最受這些商賈的歡迎。他們帶來多是異域地毯、寶石等貴重物品。”
周嘉榮頷首,對崔文東道:“再加一條,匈奴人以後不得劫掠過往行商,若有犯者,當場處決。”
次日,崔文東去見了信使,將朝廷的意思說了。匈奴稱臣,雙方交好後,匈奴人隻要不犯事,可入城自由貿易,不受互市限製,此外,朝廷憐憫匈奴貧民子弟過冬困難,可將十歲以下的孩童送到臨近的州府,進入朝廷出資辦的賑濟院,次年四月天氣暖和後接回去,最後,朝廷要求匈奴人不可搶劫來往的行商,無論是齊人,還是西邊來的外族。
這三個條件對匈奴而言,都不算苛刻。尤其是第一條,以後他們到大齊采購過冬的物資就不用出高價了,便是平民也能準備一些過冬的糧食。
信使不解的是第二條,大齊朝廷這是要做什麼?免費給他們匈奴人養孩子?
“陛下真是宅心仁厚。”
崔文東笑道:“陛下心善,一向重視孩童孤寡,我大齊多地建了養濟院,收留無處可去的孤兒、老者、乞丐。東南沿海一帶還建了數座繡坊、織坊,收留無家可歸的女子、寡婦,助其自食其力。大人有罪,孩童無辜,對匈奴孩童,陛下也一視同仁。不過此事,乃是自願原則,若你們有顧慮,就作罷吧。”
信使見他說得坦然,心裡的疑慮打消了不少,事後又暗中派人到處調查,發現還真如崔文東所說,朝廷建了不少坊市、賑濟機構,收容無家可歸者,助其度過茫茫的冬日。而且還組織一些孤寡前去西南開墾安家,免收田賦,甚至提供種子農具等等。
這在匈奴完全不可想象,隻能說大齊真的有錢。
信使帶著滿滿的感歎,回到草原,將此事彙報給了赤金。
赤金聽完後,略一琢磨便答應了。八年前那一戰,損失了幾萬青壯年,現在都還沒恢複元氣。今年派出小股兵力試探搶劫,又遭遇大齊強大的火力,損失慘重,餘下的兩千多人倉皇逃回匈奴,被大齊的火力嚇破了膽。
不光他們,匈奴內部支持戰爭的一派聽說大齊有了殺傷力巨大的新式武器後,也都沮喪不已,再也沒了先前的雄心壯誌。
因此,他的提議才得以順利通過。
擺在匈奴麵前的首要問題是生存,隻是俯首稱臣而已,算不了什麼。
當年十一月,赤金親自帶隊去大齊京城,向周嘉榮稱臣,進獻良馬一千匹,雙方就此達成和解協議。朝廷賞賜金銀珠寶布匹六十車,正式將匈奴納入大齊的版圖。
匈奴成為大齊的屬國。
貴族們對此非常高興,大齊的賞賜如此豐富,都是他們的。而且大齊邊境的互市價格取消,以後他們買東西可以跟齊人一樣,再也不愁過冬問題了。
至於送孩子去大齊朝廷辦的賑濟院?
哪怕和談了,貴族們肯定也是不放心將自己的寶貝兒子、女兒送到大齊的。但平民百姓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家中孩子比較多的那種,過冬對他們而言是一項挑戰,稍有不慎,年幼身體不夠強壯的子女就可能夭折。
所以雖然舍不得孩子,也不大放心大齊朝廷,但為了讓孩子活命,第一年還是有幾十名窮苦人家的匈奴孩童被送去了賑濟院。
次年四月,這些孩子回去後,其父母發現自己的孩子長壯實了許多,小臉都多了一些肉,格外高興,再問他們在大齊的經曆。
孩子們無不誇好,大齊天氣更暖和,吃食更多,還教他們讀書識字,比在自己家都過得舒坦。
這些父母聽後徹底放心了,第二年乾脆將家裡十歲以下的孩子都送了過去。冬季嚴寒,這麼小的孩子在家中做不了什麼事,還費糧食,何不讓齊人給他們養?
他們的親朋好友聽說了這樣的好事,不少也試探著將家裡的小孩子送了過去。
於是,西北邊境每年多出了一群小候鳥,冬季到大齊邊境城市過冬,春季再返回大草原。這個規模逐漸擴大,到元興十二年,匈奴平民大半十歲以下的孩童每年都送去了大齊撫養。
最初,見朝廷真的信守承諾,認真照顧撫養這些孩子,次年歸還,匈奴貴族高興之餘,隻覺得大齊朝廷很傻,沒見過這樣的冤大頭,幫彆人養孩子養得這麼起勁兒。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等第一批去大齊過冬的孩子年滿十歲後問題漸漸冒了出來。
到了十歲後,習慣了大齊更暖和氣候的孩子不大願意返回漠北,反而更願意留在大齊,甚至是鼓動家裡人也到大齊過冬。冬季他們可以幫來往行商做向導、車夫、搬運東西等等賺錢,不用坐吃山空。
更有特彆擅長學習的匈奴孩童不但會識不少字,還會算賬,被一些過往的行商雇為了賬房先生,體麵又受人尊敬,收入還增加了不少。
如此種種好處,對掙紮在底層的匈奴平民而言,無疑是改變命運的機會。
不少孩子有出息的匈奴人逐漸開啟了兩地生活模式,冬季家族裡隻留守兩三個男丁在草原照顧牲畜,其他的都去了邊關城市謀生。
更有甚者,甚至將家裡的牲畜都賣了,舉家搬遷到西北城池,開店經商。
二十年無大規模戰事,西北邊關互市越來越繁榮,從最初的一旬一市到五日一市,再到三日一市,如今已變成了一日一市。
商業的繁榮促進了西部貿易的發展,無數的異域商人騎著駱駝,帶著各種商品來到西北交換絲綢、瓷器、繡品……
城市人口增多,也帶來了更多謀生的機會,匈奴人也看準了商機,組建商隊,往更西的地方而去掘金,逐漸在西北邊境有了立足之地。
到這時候,匈奴貴族才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
短短十幾年時間,他們流失了數萬人口,而且大多是一二十歲的年輕人。彆說再創匈奴的輝煌了,長此以往,他們這個族群能不能存在都是一個問號。
匈奴貴族急了,忙下令,禁止任何匈奴子民再送孩子去大齊過冬。
但太遲了,已經嘗到了甜頭的匈奴平民怎麼會遵守這個規定。家裡條件好一些的還好說,那些家貧,冬季食不果腹,過得極為艱難的,見彆的人舉家搬遷到大齊後過得比以前好多了,都很心動,乾脆找機會舉家悄悄搬往大齊定居。
這道禁令不但沒有製止南移之風,反而催化了匈奴人南下與齊民定居融合的速度。
麵對此種情況,匈奴貴族大怒,向朝廷提起了抗議,要求朝廷解散賑濟院,不要再接受匈奴人在西北邊關城市定居。
對於這種要求,周嘉榮隻回複了一句話“匈奴人亦是朕的子民,為何不能南下定居?”。
不但如此,他還下令,但凡遷居大齊境內的匈奴人,都可在當地官府登記,以後便是大齊的子民,所有待遇如同齊民,不但可經商做工放牧種田,亦可參加科舉做官,接受當地官府的保護!
這消息一出,南遷的匈奴人頓時沸騰了,他們再也不用擔心哪一日會被趕回草原,被貴族處決報複了。
這個詔令最直接的後果便是,匈奴人南遷之風更甚,尤其是那些受壓迫的底層平民。
匈奴貴族想了許多辦法,都阻止不了這種趨勢。而且,他們越是嚴厲,竄逃到大齊境內的平民越多。
這時候,赤金才明白大齊幫人養孩子的險惡用心,但為時已晚。為了不讓僅剩的子民又投奔了大齊,他們決定北遷、西遷,遠離大齊,不接觸,便不用擔心自己的人又被拐走。
元興二十六年,匈奴內部發生分歧,分為了兩支,一部分往更北的地方遷移,還有一部分往西遷移,在此過程中,亦有不少不堪忍受更酷寒環境的平民叛逃,流竄到大齊,在大齊落腳,與齊人混居。
繁衍數代後,這些人不斷與齊人通婚,逐漸隻識漢字,隻會漢話,與齊人無疑,西北再無匈奴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