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三年初,齊靈帝下葬月餘,出孝後,周嘉榮開始著手處理他那些妃嬪的去留問題。
周嘉榮當初放這話時雖有故意氣齊靈帝的原因,但也是真心實意想將這些女子遣送出宮,左右她們都還未曾侍過寢,都是清白之身,又正值妙齡,留在這深宮中蹉跎年華有什麼意義?而且他還得拿出一筆銀子去養著她們,委實沒這個必要。
但這種行為提出之後便招來大臣們的強烈反對,說這不合規矩,這些低級妃嬪們雖未曾侍過寢,但那也是先皇的女人,哪有出宮再嫁的理?
雖未明言,但他們顯然覺得周嘉榮此舉是在挑戰祖宗家法,而且頗有些不孝的意味。先皇才入土為安,陛下就要將其妃嬪嫁人,也未免太不顧及先皇的感受了。
朝堂上下,後宮都被這事給驚動了。見勸不動周嘉榮,大臣們甚至跑到永壽宮懇請徐太後出麵勸陛下收回成命。
之所以沒去秋水宮,那是因為穆太後可不講理,誰敢到她麵前說陛下的一句不是,她能將人罵得狗血淋頭趕出去。
徐太後聽說了這件事,眼底閃過一抹淺淺的譏嘲:“後宮的事與這些大臣何乾?”
這些入宮的時候,徐太後都年老色衰了,也對興德帝失望透頂,不存在爭寵暗鬥的事,自然也沒過節。陛下說要放她們回去,徐太後沒什麼意見。
不過是些低階妃嬪罷了,陛下仁慈,不忍她們在後宮中蹉跎歲月,放其歸家與親人團聚,對這些妃嬪來說是件天大的好事,是她們的福分。
“那娘娘,奴婢去將他們打發走。”餘嬤嬤低聲道。
徐太後打了個哈欠,淡淡地說:“不必,他們既已找上門來了,就讓他們進來吧。”
不多時幾個老臣入殿,為首的禮部尚書和國丈太仆寺卿奚修文,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的是老太師王文正。這位老太師不是許久不上朝,不入宮了嗎?
這群人能將他搬來,看來是打算走倚老賣老的路線。
徐太後唇角勾起微不可見的弧度,等人行完禮後,便讓人賜了座,然後目光落到了奚修文身上,帶著一絲絲不讚同。
奚修文苦笑,他是被人架來的,非他所願。
徐太後明白了,收回目光,客客氣氣地說:“老太師身體可好?”
王太師擺手:“謝太後娘娘關心,臣身體康健。今日臣進宮是想請太後娘娘規勸規勸陛下,先皇屍骨未寒,陛下便要將其妃嬪打發出宮,未免落得個刻薄寡恩的形象,說出去也不是什麼好事。陛下年輕氣盛,不知這裡麵的輕重,太後娘娘素來深明大義,當好好勸勸陛下。”
徐太後被他的倚老賣老氣笑了,重重地放下茶杯,輕描淡寫地說:“老太師,哀家可不這麼認為。相反,哀家認為這乃是陛下仁慈,愛民如子,方才下了這道旨意。”
“哼,什麼愛民如子,簡直是不忠不孝!”老太師開口就是一頂大帽子,“有誰將自己的庶母打發嫁人的?荒謬!太後不規勸陛下,還縱著陛下,莫不是想讓人非議陛下?”
你們不張嘴,誰關心後宮這些破事?
徐太後臉上最後一絲笑意褪去,冷冽地開了口:“老太師慎言,莫非這些後宮女子就不是大齊的子民?她們就不該享受陛下的照拂?陛下做事自有決斷,我等還是少非議的好。”
王太師氣得鼻子都歪了,他完全沒想到徐太後竟也會完全向著陛下,惱怒地說:“你……太後娘娘,你遲早會後悔的!”
徐太後看他們這副冥頑不靈的樣子,心說你們才會後悔呢。沒看那些有實權的大臣都不跟你們摻和嗎?就你們這群老頭子上躥下跳蹦得歡,等著陛下收拾你們吧。
“哀家乏了,老太師請回吧。”徐太後直接下了逐客令。
王太師氣哼哼地拂袖離去,完全沒開口機會的禮部尚書等人連忙追了上去,隻有奚修文沒走。
到底是皇後的父親,徐太後還是要給些麵子的,放緩語氣道:“奚大人可還有事?”
奚修文長歎了一口氣:“他們不會輕易罷休的,今日冒犯了娘娘,請娘娘原諒。”
徐太後淺笑道:“奚大人言重了,這不是什麼大事。皇後娘娘快要生了,奚大人要不要去看看她?”
奚修文點頭:“臣就先告退了。”
徐太後讓人將奚修文領去了坤寧宮。
奚皇後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太醫說就是這幾天了。奚修文看著女兒笨重的身體,有些擔心:“娘娘身體可還好?”
奚皇後衝他柔柔一笑:“爹,這裡沒有外人,您請坐吧,女兒沒事的,太醫每日都會來給女兒把脈。”
“那就好……”沉默片刻,奚修文有些歉疚地說,“皇後娘娘,等您生產後,臣打算上書外放。”
奚皇後擰起了眉頭:“爹,這是為何?”
奚修文長歎一聲:“京城繁華,可是非也多,臣就算不能做您最強有力的支撐,那也不能拖了您的後腿。”
奚皇後一愣,臉上的笑意淡去,浮上淺淺輕愁。但很快就又恢複了笑容,溫和地說:“爹可有想去的地方?”
奚修文不挑:“看哪裡有空缺就去哪裡吧。隻是以後臣不在京中,娘娘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麼事差人給臣送信。”
奚皇後笑了笑道:“爹您就放心吧,女兒一切安好,無事的。”
父女倆又說了一會兒話,奚修文用過了午膳才出宮。
晚上,奚皇後將此事告訴了周嘉榮。
周嘉榮聽後就什麼都明白了,甚至比奚皇後還清楚。這些老家夥,見在朝堂上勸不動他,就去打奚修文的主意,跑去奚家堵奚修文,又讓奚修文的故交老師親朋去勸他,話裡話外就一個意思,奚修文身為國丈,應當規勸陛下,不能任陛下一意孤行。
奚修文被人情道德所裹挾,身不由己,很是苦惱。從心底來說,他肯定是不願意摻和進這種事,更不願觸怒皇帝的,因為他怕皇帝遷怒於自己的女兒,但又沒法完全擺脫這種種人情世故,因此才有了去意。
雖是軟弱了一些,可人生在世,難免被各種人情世故所困擾。而且他還算拎得清,也是真心實意為女兒著想,比齊靈帝這個自私自利的父親好太多了。
周嘉榮看了一眼奚皇後眉宇間的不舍,道:“皇後若是不放心,就讓他留下吧,左右不是什麼大事,朕能解決。”
奚皇後雖不是很清楚事情的全貌,但她到底不是不知事的閨閣女子,父親這麼說定然有他的理由。她輕輕搖頭:“多謝陛下,不過不用了,父親想為民做些實事,就讓他去吧。”
周嘉榮仔細看了她幾息,見她是認真的,也沒阻攔:“好,回頭朕看看哪裡有氣候比較宜人的地方。”
“多謝陛下。”奚皇後感激地說。
***
奚修文做了決定之後就不再猶豫,第二日就遞了請求外放的奏折。
周嘉榮批準了,將其派到了東南沿海擔任市舶司的官員,明貶暗升。雖然這官職看起來不如三品大員的京官名頭大,但隨著海關稅占據大齊稅收的比重越來越大,主管海上貿易的市舶司地位日益凸顯,已經是堪比漕運的肥差了。
為了表示恩典,周嘉榮還批準奚修文在京中休息一段時間,下個月再啟程。這樣走之前,皇後就已經生產了。
奚修文此後便借口要上任,閉門謝客,誰都不見,也不再上朝進宮。
沒了他,禮部尚書和王太師他們並不消停,甚至還拉攏了不少朝臣向周嘉榮施壓,除了反對將先皇的妃嬪遣送回家一事外,另外一件事也再次被他們借機推到了台麵上——那便是選秀。
大臣們的理由也很簡單,陛下已登基兩年,應當廣納後宮開枝散葉。
甚至還有大臣提出疑問,陛下將先皇的妃嬪遣散,莫不是準備為選秀騰出空間?
周嘉榮聽明白了,他若是肯答應選秀,這些人也不是不可以答應將先皇的妃嬪送回家中。
說到底,也許有個彆古板的臣子是為了所謂的禮儀道德,但更多的臣子還是為了利益。他後宮空懸,僅有皇後,這些想鞏固權勢,甚至想更進一步的官員可不就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皇後這一胎是男是女還不好說呢?而且奚家雖說也是功勳之後,可已經式微,就是皇後又怎麼樣?曆史上被廢的皇後還少嗎?周嘉榮還這麼年輕,還有幾十年的光景呢,以後的事誰說得好呢?況且當今皇上也是非嫡非長,也不受先皇待見,照舊登基了。
周嘉榮看清楚他們的目的後,並不失望,有人的地方就有鬥爭,他前麵十七歲被虛偽的親情和寵愛糊了眼,當他看清楚生活的真相後就知道,他這輩子注定要與人鬥到底。以前是跟兄弟父皇鬥,跟外族鬥,現在和以後要跟這些大臣們鬥,跟大齊的蛀蟲們鬥。
對於大臣們的提議,他並未反對,而是直接在朝堂上放了話:“選秀可以,但有兩點朕要申明,首先選秀的一應開支,誰提的誰負責籌錢,不得從國庫出,其次但凡進宮的女子自備下半輩子的開支和仆從,國庫和後宮不會為她們花一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