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時驚訝地在記憶裡發現,原身是見過謝缺的。
那年春天,原身在閉門研究新丹方,謝缺抱著個昏迷不醒的孩子來求醫,那孩子是個凡人,約莫十一二歲,罕見的純陽體質,木係靈根,而且練氣到了三層,天賦秉異,竟比有些仙門世家的廢材子孫還強些。謝缺說是他的新收了三年多的徒弟,跑去山中曆練時,被鬼臉蛇咬傷。鬼臉蛇毒性不算極烈,但會讓中毒者臉上出現各色斑斕,形同鬼臉。
原身本來不治凡人,但謝缺聲淚俱下地哀求,說是自己最重要的徒弟,願意出高價救他。原身當時心情很好,又被他哭得鬨心,鬼麵蛇毒解起來也容易,終於鬆口,命藥仆賞了他兩顆解毒丹,勒令不準再哭。
謝缺守在徒弟床前,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三天,徒弟從昏迷中醒來,身體已無大礙,隻是臉上鬼痕需要時間才能褪去,他還是不放心,怕有餘毒,硬是在藥王穀賴了半個月,等徒弟臉恢複了才肯走。
那段日子裡,藥園裡桃花開得正好,如漫天紅錦。原身煉丹遇到難題時,常會坐去高處,看著桃花思考。每次,原身都會看見桃花下有個小小的身影在練劍,他早上練,中午練,晚上也練,仿佛成了和桃花共生的風景。
凡人修仙,如魚躍龍門,千難萬險,成功者寥寥可數。
謝缺總是陪伴在他身側,滿臉擔憂,不是怕劍脫手就是怕累壞了身子,兩人還為此爭執了好幾次。原身心血來潮,放出神念查探,聽見那孩子對謝缺說:“師父,凡人根骨雖然比不上仙人,但父皇曾教我天道酬勤,勤能補拙,所以我要加倍努力,絕不浪費時光。”
“你說的有道理,”謝缺苦著臉,試圖勸說,“你的傷還沒好全,我怕你傷了身子。而且……為什麼非要練劍呢?我燕山門弟子都是以樂入道,你學點簫啊,琴啊什麼的豈不更好?”
“師父教我以樂聲入道是很好,”孩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但我喜歡劍,我想成為墨淵劍尊那樣的人。師父放心,你教我的曲子我都熟了,比師兄師姐練得還好,絕對沒耽誤修行。”
謝缺沒辦法,隻好道:“我晚些給你找對冰綃手套,你練劍的時候必須帶著,晚上要用藥水泡手,令雙手柔軟,絕不能出現繭子,免得誤了後麵的修行。”
孩子歡呼一聲,雀躍興奮:“師父,你真好。”
“彆受傷,”謝缺輕輕敲了一下他腦門,抱怨,“你這調皮鬼,可把師父嚇壞了。以後乖乖呆在門派裡修行,不許去後山玩了;也不許這樣沒日沒夜的練習,免得熬壞了眼睛。”
孩子一一應下。
謝缺俯身,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歎息道:“你不知道師父有多重視你……”
“我知道,”孩子抬起頭,認真地說:“我知道仙界看不起凡人修仙,連帶著也看不起隻收凡人為徒的師父。我不想給師父丟臉,所以我一定要修成金丹,向所有人證明師父的眼光沒錯!”
謝缺靜靜地看著他的臉,眼神晦暗難辨。
孩子拉著謝缺的袖擺,轉過視線,不好意思地說:“無歡最喜歡師父了!”
謝缺伸出指尖,撫過孩子滿是斑斕痕跡的臉,仔細打量,最後戀戀不舍地停在左眼下那顆小小的紅色淚痣上,那顆淚痣美得耀眼。他沉默了很久,露出一個極慈祥的微笑:“師父也最喜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