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不要。”
她看著手機屏幕, 頭也沒抬地回答。
電梯向上緩緩直升著,幽閉的空間內隻剩下了兩個人的呼吸聲。
遊安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輕聲道:
“那可惜了, 我還刻了你的名字呢。”
聽見這句話,左顏一下子抬起頭,朝身邊的人看了過去。
電梯在這個時候到達一樓,烏泱泱的一群人蜂擁而至,把兩個人擠開, 她不得不退到最後麵的角落。
左顏懷疑遊安理就是故意的。
剛剛在車上的時候不說,下車的時候也不說,非要現在吊自己的胃口。
一肚子壞水這一點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左顏咬牙切齒地想著,將手機塞回了包裡。
等到了樓上, 電梯門一開, 穿著深灰色大衣的女人先一步走出電梯,左顏從後麵擠出來, 連忙追了上去。
她一路小跑著, 在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 一把搶走了遊安理手上把玩著的那支銀色鋼筆,然後頭也不回地衝進了辦公區。
站在原地的人腳步一頓,笑了一聲, 邁開腿跟了上去。
到達辦公室的時間比平時早了一點, 左顏有了更充足的時間給早會做準備。
幾天時間下來她竟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快節奏, 並且在熟悉了流程之後,自發地提高了效率, 讓自己看起來比最開始遊刃有餘了很多。
進會議室之前, 左顏抱起會議記錄本, 抽出了桌上的一支簽字筆, 卻又頓了頓。
她抬頭叫住了往會議室裡走的同事:“吳哥,你的墨水借我用一下?”
吳哥擺擺手:“在桌上,自己拿吧。搞快點哈,馬上開會了。”
左顏應了一聲,走到他的辦公桌前,拿起那瓶純黑墨水。
遊安理走進會議室的時候,看到室內已經全員到齊,總算是稍微滿意了一點。
雖然她沒考慮過把自己的標準放在這群人身上,也從來沒指望過他們會像自己以前的同事一樣,但至少要做到“聽話”這一點。
否則這份工作會成為她職業生涯裡唯一的汙點。
會議開始前,遊安理習慣性地拿起自己的那份會議資料,翻開掃了一眼。
打印紙裝訂得很整齊,這幾天下來也都沒出過錯,正想著,她就看見了第三頁的左上角有一團黑色的印記。
遊安理目光一頓,忽然抬起頭看向了會議室最角落的位置。
偷瞄被抓了個正著的人立刻低下頭,藏起了臉上的表情,握著手裡的銀色鋼筆繼續寫寫畫畫。
遊安理收回視線,神色自若地看著資料上的那個鬼臉,宣布了開會。
大概是相安無事了一天,早會上又有人開始聽得打瞌睡了,開小差的也不在少數,堪稱是故態複萌,原形畢露。
遊安理沒覺得能短時間內改變什麼,現在她要做的不過是讓所有人正視自己,並且承認她的能力與地位。
這件事她做了一輩子,也不差這一次。
散會後,左顏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對麵的張小美就探過頭來,擠眉弄眼地看著她,小聲道:“有情況啊,快點老實交代。”
左顏莫名其妙地看她了一眼,問:“什麼情況?”
張小美揚起下巴,點了點她手裡握著的那支鋼筆,笑得一臉高深莫測。
“你這支筆可是Diamond Point,售價一萬三千三,彆告訴我這東西是你自己買的。”
左顏下意識捏緊了手裡的銀色鋼筆,麵不改色地撒謊:“仿的啦,我要有這麼貴的東西我早就掛二手市場了,夠交好幾個月的房租了都。”
張小美看了她好半會兒,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最後聳了聳肩,隻說了句:“反正你要是有情況的話記得告訴我。看男人我可是很在行的,幫你把把關,省得你被那些狗男人給騙了。”
左顏居然從這句話裡聽出了“曆經風雨,千帆過儘”的滄桑感,不由得吃了一驚。
沒記錯的話,張小美比她還要小一歲的,原來閱曆這麼豐富的嗎?
雖然很感謝她的好意,但自己注定是用不上了。
左顏麵無表情地想。
剛到手的禮物一下子就變得很燙手,左顏在座位上坐立不安了一整個上午,一邊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被分配的工作,一邊想著要怎麼把這個東西給還回去。
畢竟她們之間現在隻剩領導和下屬的關係,平白無故收了這麼貴的禮物,怎麼想都覺得很奇怪。
此時此刻的左顏顯然忘記了她昨天晚上在自己的“領導”身上又哭又鬨,還抱著人家不撒手的事情了。
她的彆扭是真的,但她的出發點顯然不是這一個。
隻是現在的她還不想承認。
午休時間一到,周圍的人就都扔下手裡的事情,拿起東西出去吃飯了。
他們公司的福利向來不錯,食堂的味道比大部分外賣都要好,還實惠,久而久之就沒有人願意點外賣了。
辦公區裡很快就隻剩下了左顏一個人。
她坐著半天,沒忍住又拿出放在抽屜裡的銀色鋼筆,放到麵前細細端詳了一圈。
現在周圍沒有了人,她才敢仔細看這上麵刻著的文字。
純銀色的鋼筆有著流暢的線條,上麵用最簡單的字體鐫刻著兩個大寫字母。
一個是“Z”,一個是“Y”。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時,遊安理剛端起水杯,她仰頭喝了口水,吞掉了嘴裡的維生素片,才開口道:“請進。”
左顏拿著這一上午做完的東西走進來,放到了她的桌上。
遊安理點了點頭,隨口道:“辛苦了,吃飯了嗎?”
見她搖頭,遊安理看了眼手表,起身拿起了掛在衣帽架上的大衣外套。
“那跟我一起去吃吧。”
她說著,穿上了外套,就要往辦公室外麵走。
左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遊安理停了下來,側過頭看她。
左顏垂著頭,既不說話,也不鬆手。
遊安理就安靜地等著她開口。
可惜她等了很久,也沒等到麵前的人說一個字。
遊安理沒有太失望,隻輕聲道:“我們去吃飯。”
“放心,不在公司裡吃。”她補充了一句。
左顏腦子裡想了好幾種義正辭嚴拒絕的理由,然而一回過神來,她已經坐上了遊安理的車,看著車子駛出了公司地下停車場。
午休的時間雖然充足,但出去吃頓飯也是要爭分奪秒的。
遊安理這樣的大忙人會大費周章地陪她出去吃飯,用意就跟那支鋼筆一樣,直白得就差說出來了。
但就是,差了那句說出來的話。
左顏其實也很清楚,就算她們之間的相處看起來還跟以前一樣,那也隻是“看起來”而已。
橫跨在兩個人中間的,不再是年齡與階層的差距,而是整整七年的時間。
想來也覺得好笑。
她隻用了一年的時間來愛上遊安理,卻要用七年的時間來忘記這個人,甚至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成功過。
人的一輩子能有幾個七年呢?
十七歲對左顏來說,注定是最不平凡的一年。
這一年她進入了高三,被迫結束了任性妄為的瀟灑好日子。
這一年她的家裡住進了一個人,給她的苦難生活添了磚又加瓦。
也是這一年,她明白了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
躲在爺爺奶奶家的那整整六天時間裡,左顏無數次想過,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才會對遊安理做出那種事。
那天晚上,左增嶽被一通電話叫去了單位,孟年華沒喝酒,開了車去送他。
以此為前提,造就了一出的雞飛狗跳年度大戲。
遊安理甚至沒能掙脫她,被她抱著睡了一晚上。
但就算是這樣,遊安理也沒對她妥協,不管她怎麼糾纏都不肯做那件事。
一開始左顏回想起來的時候,隻覺得臉上臊得慌,恨不得就在爺爺奶奶的家裡躲一輩子算了。
然而時間長了,她再回味的時候,就有點不是滋味了。
相處的時間一長,左顏早就知道遊安理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所以這一次她寧願食言也不肯妥協,讓左顏怎麼想都有點鬱悶。
不就是親一下嗎?居然不情願到了這個地步,得是多嫌棄她啊?
左顏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跑偏了,雖然中途被趕作業給折騰得心力交瘁,但一開學之後,她就又想起了這件事。
還有說好的禮物,虧她期待了那麼久,結果遊安理就隻給她做了一頓飯就把她打發了。
雖然做的都是她喜歡吃的,也都很好吃,但是吃完就沒了啊!
不能一直看見的禮物哪裡能算是禮物呢!
左顏對此耿耿於懷,甚至到了滿腹怨念的地步。
遊安理的種種行動都表明了,她嘴上說著“不討厭自己”,但實際上也沒有多喜歡。
這可把左顏給得罪了個徹底。
她雖然忘性大,但真正惦記起來的時候,心眼兒小得能跟針眼兒媲美,於是她開始了一係列的“給遊安理找不痛快大作戰”。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可勁兒地在遊安理麵前刷存在感。
她甚至不再滿足於短信轟炸,而是得寸進尺地發展成了打電話。
早上出門的時候要打十分鐘,到了學校要打十分鐘,每到課間休息再打十分鐘,一天的時間被她掰扯得四分五裂,每一片碎片上都刻著“遊安理”三個大字。
遊安理當然是不堪其擾。
但左顏總能狡猾地摸清楚她的忍耐極限在哪,一旦靠近了那個邊緣,就立刻老實下來,不給遊安理收拾她的機會。
左顏就跟在打“遊擊戰”一樣,打一槍就跑,一來一回,孜孜不倦,越戰越勇。
時間久了,她隻要一超過兩個小時聽不見遊安理的聲音,就會覺得渾身不對勁。
但這時候的她還沒有發現自己的“整人計劃”已經讓她掉進了坑裡。
枯燥無聊的高三生活全靠這麼點樂趣支撐著她,所以她樂在其中,並不打算停止。
“我跟你說,我媽這次也不回來了,她機票都訂好了,但是紐約那邊的流感好像又嚴重了,說是可能會進入什麼公共衛生狀態。”
左顏靠在教室外麵的走廊上,語氣說著說著已經是單純在抱怨了。
電話那頭的人平靜地回答:“是公共衛生緊急狀態。”
“哦,對對對,就是這個。”
她說著,又歎了口氣。
“我下個月就要過生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趕回來。”
左顏故作自然地說著,說完之後卻屏住了呼吸,靜悄悄地等待著她的反應。
“情況不好說,如果真的進入公共衛生緊急狀態,出入境的管製就會更嚴格了,搞不好她今年內都回不來。”
遊安理的聲音伴隨著鍵盤敲打的響動,讓人一聽就知道她正在一心二用。
書店的工作沒了之後,她就找了份翻譯文件的兼職,為此不得不開口向左顏借了她的電腦,每天就在家裡工作。
聽起來很輕鬆,但實際上工作量很大。
左顏不知道她到底做了幾種語言的翻譯,反正光是自己看見過的都有三種。
雖然對工資酬勞這些事情沒有概念,但想來她這麼拚命地工作,能得到的報酬是不會太少的。
再加上她在自己家裡工作,左增嶽也不可能虧待她,兩邊加起來的錢完全足夠她一個人用了。
左顏實在是不明白遊安理為什麼還要這麼拚命地賺錢,但這不妨礙她適當地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不去觸碰彆人的**。
聽到這個回答,左顏屏住的呼吸一下子就泄了氣。
討厭鬼蘿卜頭。
連這麼明顯的話都聽不出來,到底是聰明還是傻啊?
左顏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在走廊的扶手上寫寫畫畫,半晌後才悶悶不樂地問:“你今天來接我嗎?”
電話裡傳來的敲打鍵盤的聲音停了一瞬,又很快響起。
遊安理的語氣很平淡:“不知道。”
左顏抿起唇,幾秒後飛快地說了句:“上課鈴要響了,掛了。”
她說著就收回手,用力地按掉了電話。
值日生正在走廊上拖地,走到她後麵時開口說:“左顏,你讓一下。”
左顏回過頭,給了他一個不善的眼神,然後轉身走進了教室。
李明明一頭霧水,問旁邊的男生:“我又哪裡惹到她了?”
“大姐頭嘛,喜怒無常很正常。”
男生十分老道地回了句,繼續吃著手裡的辣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