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5
關於遊安理的異常, 左顏並不是坐上計程車之後才察覺到的。
畢竟這異常甚至可以追溯到昨天中午,自己在派出所門口接到她電話的那一刻。
左顏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不傻的,甚至比起一些渾渾噩噩度日的人來說, 她還多少有幾分小聰明。
隻是從小生活在一個那樣的家庭裡,被父母一襯托,再被遊安理一襯托,就顯得她好像特彆笨一樣。
偏偏左顏從來不以為恥,還心安理得地在父母麵前, 甚至是在遊安理麵前摘下腦袋,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考慮,隻隨心情去和他們相處。
換個角度來想, 這世界上能有那麼一個跟你毫無血緣關係、卻能給你隨心所欲的安全感的人, 不該值得慶幸嗎?
左顏願意做一個在遊安理麵前不圓滑也不聰明的傻子,隻是因為她願意, 而不是因為她傻。
昨天中午接到遊安理的電話時, 左顏就下意識確認了一下周圍有沒有那輛越野車的影子, 但她那時候心神不寧,隻匆匆掃了一眼。
後來遊安理的那些異常,無論是在公司停車場裡吻她, 還是今天在辦公室裡吻她, 都讓左顏無法視而不見。
她心裡隱隱有一個猜測, 而現在這個猜測被證實了。
——遊安理上一次這麼大動乾戈地給她打扮,是高三那年的除夕夜之前, 也是她爸媽飛機落地的那天。
那一天, 遊安理什麼也沒說, 卻在行動上做到了滴水不漏, 連她穿什麼內衣都要管。
左顏當時不明白為什麼要換內衣,直到她乖乖穿上遊安理給她的一整套衣服,最後站在穿衣鏡前整理的時候,才發現鏡子裡的自己——看起來胸小了很多。
那時候的她隻覺得臉上臊得慌,也大致明白了遊安理的想法,隻是不清楚這樣有什麼必要。
現在的左顏再用一個成年人的思維去看這件事,就發現真的非常有必要。
否則她不敢想象孟年華女士見到自己的變化後,會作何感想。
——雖然後來事態的發展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左顏一路上想著這些事情,那顆不安的心也慢慢平複了下去。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她甚至還有閒心鑽進旁邊一家賣中式糕點的店鋪,買了一盒有名的蝴蝶酥出來。
帶著這份勉強算是禮物的東西,左顏深吸一口氣,走進了麵前的餐廳。
餐廳是她選的,主打健康新鮮的低卡路裡菜係,低鹽低油,簡而言之就是健身餐的不二選擇。
左顏不知道左增嶽現在的身體狀況怎麼樣,但選這裡總比那些重油的地方好。
餐廳裡有二樓的雅座,比樓下多少要安靜一點,還有綠植做隔擋,保證了一定程度上的**空間。
左顏來得算早,報了預約的電話號碼後,上了二樓。
她還在心裡想著待會兒左增嶽來了,她用什麼方式打招呼比較好,就在一抬頭的瞬間,對上了角落裡投來的目光。
熟悉又陌生的人坐在那裡,安靜地等著她過去。
左顏飛快地低下頭,忍過了鼻腔裡那一陣酸澀,才邁開腳步朝他走過去。
她走得有些急促,已經越過了帶路的服務生,步伐快又亂,像是以前每一次從院子裡衝出去迎接他們回家時那樣。
左增嶽坐在那裡,見她走過來之後,才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
一時之間,他竟有些分不清昨天匆匆一瞥見到的那個成熟又陌生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因為此時此刻,走到自己麵前的女孩,又有了當初離家之前的模樣。
左顏捏著手裡的禮盒袋子,來之前打的一堆腹稿,都被脫口而出的話給打亂。
“爸。”她低低喊了一聲。
左增嶽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連連應了兩聲,又忙不迭叫她快坐下。
真正邁出這一步,遠遠沒有左顏想象中那麼難。
她來之前的那些預設,甚至是過去這些年來每一次鼓起勇氣後的泄氣,都在用一些生硬的對白製造著恐懼。
比起失望、爭執、斥責,諸如此類,左顏想過的最多的,其實是相對無言,形同陌生人。
這才是她最怕的,也是無數次阻攔了她邁開這一步的根源。
但現在,她坐在自己許多年沒見的父親麵前,身體像是被按下了某一個開關一樣,徹底鬆散下來。
沒有局促不安,沒有尷尬和沉默,隻有像每天工作結束後,回到家裡洗漱完,倒在床上那一刻的如釋重負。
左顏忽然想不明白,自己這些年害怕的、逃避的、幻想出來的,到底是什麼?
是不是她又一次選擇了最笨的解決方法呢?
如果是遊安理,又會選擇哪一種?
左增嶽在她來之前就已經點了菜,像小時候每一次偷偷帶她去外麵下館子那樣,專挑那些她愛吃的菜來點。
左顏在外地生活了這麼多年,口味多多少少有了變化,但看著這一桌子菜,還是開開心心地動了筷子。
兩個人吃飯時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以前是左顏喋喋不休,這一次換成了左增嶽有說不完的話。
他仿佛還是那個出差很久剛剛回家的爸爸,問她這段時間一個人在家過得怎麼樣,翻來覆去都是問一些生活瑣碎,唯一改變的,不過是把“學習”兩個字換成了“工作”。
左顏也都一個一個回答了,沒有強撐麵子,硬說自己過得有多好,也沒有翻出那些吃過的苦頭來倒一倒委屈。
一頓飯下來,時間像是從來沒有偷偷溜走過一樣。
但父母不同於分隔的朋友,他們是會老的。
左顏控製著自己的目光,不去停留在他泛白的鬢角上,也不去看他臉上多的那些皺紋,隻埋頭吃飯。
她怕多看一眼,就更恨自己一點。
左增嶽的手機又震了震,他沒有掏出來看,繼續道:“今年冬天比較嚴峻,天氣也冷得快,你早點換最厚的被子蓋,有被芯嗎?我給你寄一床。”
左顏隻顧點頭,等那一陣翻湧的情緒緩過去了,才抬起頭,笑著說:“我聽見你手機響了兩次了,許叔叔在催你了吧。”
左增嶽愣了下,隨後笑了一聲,回答:“你許叔叔前年就改行了,他兒子想讓他早點享清福,沒等退休就辭職改做小生意了。”
左顏片刻之後才“哦”了一聲,對他笑了笑,繼續吃飯。
剛剛融洽的氣氛略顯冷了冷,左顏知道這是在所難免的,這些年來的變化總得一個個去麵對,她早該做好心理準備。
在鼓起勇氣給左增嶽發短信的時候,她不就已經想明白了嗎?
萬事開頭難,隻要邁出一步,後麵都可以慢慢來。
左顏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也吃完了飯,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她把臨時買的蝴蝶酥遞了過去,直說是沒時間準備,就在旁邊買的。
左增嶽倒是很高興,還對她說了句謝謝。
眼看著再晚就要趕不上飛機了,他摸著禮物盒的棱角,試探著開口道:“也到年末了,你最近挺忙的吧?年底什麼時候放假啊?”
左顏直接回答:“放假都跟著法定節假日安排,忙也都是正常的工作量,我們公司加班不多。”
左增嶽點了點頭,有心想提一句孟年華,又怕操之過急,最後隻能在第三次手機震動時,掏出手機來回複消息。
——現在跟著的這個秘書還是年輕了點,沉不住氣。
左顏在他回消息的時候,悄悄用手機在商家那裡結了帳,用光了她所剩無幾的微信餘額。
左增嶽發現的時候,隻是笑了一聲,沒說她什麼。
左顏陪著他下樓,一路送他到路邊停車的地方,看著他上了車,一顆心也徹底落了定。
轎車開走之前,左增嶽還是沒忍住開口道:“顏顏啊。”
“欸。”左顏下意識回答。
坐在後車座上的人問她:“今年過年,回家不?”
左顏的眼睛被風吹得眯了眯,她飛快地擦了擦眼角,用力一個點頭,回答:“嗯。”
這一次,車不再逗留,慢慢駛離了她的目光所及之處。
左顏看著那輛車消失的方向,在原地停留了很久。
時間已經過了九點。
落地窗前,坐在懶人沙發上的女人端著杯黑咖啡,杯子裡的純黑色液體已經涼透了,她卻沒有喝過幾口。
麵前的落地玻璃窗開了一條窗縫,有一陣風吹進來,將小方桌上的一張票據吹落在了地上。
她回過神來,交叉疊在沙發上的長腿沒動,隻俯身伸長了手臂,拾起地板上的那張票據。
上麵的定金數額一晃而過,遊安理放下這張票據,看著上麵珠寶店的名字,又一次出了神。
——在謝絕店員的邀請時,她不會想到自己最後還會回到這家店,並且走進去,預定了一對婚戒。
連款式也沒選,隻交付了定金,就匆匆離開。
這般搖擺不定,出爾反爾,真是一點也不像她。
遊安理側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間,隨後拿起桌上的票據,慢慢揉成一團,一個抬手就拋進了茶幾旁邊的垃圾桶內。
她放下咖啡杯,從沙發上起身,徑直走進了浴室,開始洗澡。
不管有的人回不回來,她也照樣要上班,要早睡,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
畢竟這七八年來,她也都是這麼過的。
遊安理站在花灑下麵,仰著頭慢慢衝刷完頭發上的泡沫,在一陣平靜之中,忽然聽見玄關的大門傳來一聲輕輕打開的聲音。
左顏打開家門後,先探頭探腦地觀察了一圈客廳裡的情況,見人不在,才躡手躡腳地走進來,然後關上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