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賊一樣,悄無聲息地換了鞋,又輕輕地放下自己身上的新包包和手裡的袋子,然後一轉頭,就看見了隻圍著一條浴巾站在浴室門口的人。
“嗨。”
左顏差點心臟驟停,腦子動都沒動,就抬手跟這位剛剛出浴的美女打了個招呼。
視線還不忘上上下下地吃點豆腐。
遊安理卻隻是看了她一眼,就轉身回了浴室裡。
見她沒關浴室門,左顏立刻狗腿地跑到門口,對她噓寒問暖。
“吃飯了嗎?我給你帶了銀耳蓮子羹,還是熱的呢!我讓他們放的代糖,甜菊糖你知道吧,沒有卡路裡的天然糖,你放心吃吧。”
她扒拉著浴室門,一顆腦袋伸進浴室裡,被迎麵而來的水汽撲了個滿麵,全都是沐浴露的氣味。
換句話說,就是遊安理身上的氣味。
站在洗手台前的人給她的回答,就是拿起了牙刷和牙膏,準備刷牙。
左顏還是不死心地繼續騷擾她:“你彆刷牙呀,吃完還得再刷一次,多麻煩,我給你找睡衣,先把衣服穿上,彆凍感冒了。我可不想看到你生病。”
這句話就有點假了。
她是不希望遊安理生病,但照顧生病的遊安理也是她的美好回憶之一,尤其是感冒後乖乖吃藥的遊安理,彆提多可愛了。
遊安理拿著刷牙杯接水的動作一頓,半晌也沒有反應。
左顏大著膽子鑽進浴室裡,站在她身後,伸出雙手去關水龍頭——在這之前順便用洗手液把兩隻爪子洗了乾淨。
她側頭看了下,小腿兒一踢,就把浴室門給關上了。
遊安理回過神來,放下牙刷杯,正要開口,就被身後的人圈住了腰肢。
左顏在她背脊上蹭了蹭,小聲說:“我想你了。”
雖然三小時前才分開。
但感覺已經有三天那麼久了。
這話羞恥度過高,說完開頭四個字,左顏已經到了極限,紅著臉埋在她背上。
遊安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些炫目和重影似乎也在這一刻,慢慢歸位,回到了清晰明朗的視野。
她轉過身,在麵對麵之前,隨手扯掉了身上的浴巾。
左顏被溫軟撞了個猝不及防,愣愣地由著她擦過自己的嘴唇,然後離開了自己的懷抱。
遊安理往後一靠,坐在了寬敞的洗手台上,大理石的紋理和觸感凍得肌膚發顫,她卻神色自若,抬起一條腿往前一個上揚,勾住了左顏的腰。
“過來。”她命令她。
剛剛出浴的人還濕著一頭長卷發,海藻般烏黑的發絲濕噠噠地粘在她的臉頰上,天鵝頸上,和那圓潤泛紅的肩頭上。
左顏一雙眼睛裡全是她,像一個被蠱惑了的信徒一般,上前一步,抵住她。
不,不該是蠱惑。
因為由始至終,她的赤忱都是一如既往地虔誠。
遊安理不想要她顧左右而言他的回答,也不需要她小心翼翼的討好。
但同樣的,她也明白自己或許沒有勇氣聽真話。
於是隻能勸說自己一句:至少履行了諾言。
如此她才敢相信,這個人是抓得住的,無論是什麼手段,有用就行了。
遊安理仰起頭,半眯著雙眼,手掌按住了下方的人,修長手指探入那一頭柔軟的黑發,抓到了不久前才編好的小辮子。
身後的鏡子如實地反饋著她們重疊的身影,浴室內燈光如晝,搖搖曳曳,升騰的溫度在水霧裡融化,成了一張徹底將此方空間籠罩的巨網。
左顏總是在這種時候起身去吻她,去擁抱她,給她屬於自己的體溫。
她也習慣了不用語言來做交流,而是附加在更多的行動上,充滿熱情地,虔誠地展露自己對她的渴望。
也許一次兩次,眼前的人還聽不見。
但左顏有的是時間,用無數次去告訴她,藏在吻和歡好下的一句句話。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我做錯了。
——他真的老了,我突然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主動給他打電話,卻再也不會有人接。
——可是我不知道重來一次,我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去證明我能獨立生存,能明斷是非,能決定我要愛一個什麼樣的人。
——你知道該怎麼做嗎?你會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嗎?如果有的話,就教教我吧。
——我想愛他們,我也想愛你啊。
浴室裡的燈最後關上時,一切才終於回到了平靜。
左顏到底是沒有實現那一句“晚上保管讓你嗷嗷叫”,但能聽見遊安理最誠實的聲音,也足夠讓她心滿意足。
雖然不是那張嘴發出的。
明天是周五,左顏已經接到幾個房源平台上打來的電話,拉黑了兩個中介後,敲定了兩個要來看房的租客,其中一個明天晚上就要來。
她今天一直沒機會跟遊安理說這件事,這會兒把人哄好了,才敢開口提。
遊安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在被子裡踢了她的腿一下,讓她從身上下去。
左顏裝死,四肢像樹袋熊一樣纏在她身上,不管怎麼樣都不下去。
“晚上看房的話,下班後就先不去超市了,直接回家吧。”
周五晚上正好輪到去超市采購,左顏聽她這麼說,才鬆了口氣。
——她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但不請示遊安理的話,她心裡就沒底兒。
就今晚上出去吃飯這件事,她光是想想遊安理明明心裡清楚,卻裝出不知情的樣子,還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她心裡就又慌又悶。
左顏自詡天下第一了解遊安理,但還是會在很多事情上琢磨不透遊安理的心思,每次發現自己在她的雷區上麵蹦迪之後,都是不停後怕,然後下一次再犯。
也許還有更多的事情,隻要遊安理不開口,她這輩子都不會有知道的那一天。
左顏想到這裡,心裡又是一慌,都快讓她懷疑自己得了心律不齊。
她抱緊了遊安理的腰,往她身上縮了縮,又在她肩窩裡蹭了蹭,惹得遊安理睜開眼看她。
“我今天出去,不是說要去解決一件事嗎?”
左顏果斷地選擇了“先發製人”,跟遊安理在一起久了,挨打的次數多了,再傻的人也該有經驗了。
遊安理沒開口,隻有一點“嗯”聲從咽喉裡溢出來。
左顏不敢抬頭去看她,一鼓作氣地說:“今天還挺順利的,等全部解決了,我就給你複盤一下,你肯定會誇我做得好。”
她用最輕鬆自然的語氣說著,不忘用腿蹭著遊安理,像一種變相的撒嬌。
遊安理看了她一會兒,終於開口回答:“那就祝你順利。”
她這樣一個字都不問,反而讓左顏很沒底氣,不確定到底哄好她沒有。
現在她哄遊安理的手段也還是跟以前一樣,親親抱抱,最後往床上一倒,不管什麼矛盾,第二天就啥事也沒有了。
畢竟天亮之前的時間可長著呢,夠換好幾輪了。
可是二十三歲的遊安理能被她這麼哄好,如今這個即將三十二歲的遊安理真的能繼續用這個辦法嗎?
左顏真的不太有把握。
也許主動坦白一切會是解決問題的最根本方式。
左顏沒有忽略這一點。
但她同樣清楚這樣做的風險,而非常悲慘的事實就是,現在的她連承擔風險的勇氣都沒有。
想來想去,左顏還是退而求其次,找了一個折中的切入點。
迂回戰術也是一種戰術,還能降低風險,用起來沒多大心理負擔。
“遊安理。”
她戳了戳身邊人的小肚子,上麵一片平坦,沒有一絲贅肉,甚至還能摸到流暢的曲線。
遊安理覺得今晚上她也是不想讓自己睡了,隻能睜開眼,問:“怎麼了?”
左顏這一次看著她的眼睛,小聲問:“快到年底了,你今年打算……在這邊過年嗎?”
——原本她想問的是“打算跟我一起過年嗎”,話到嘴邊,卻還是改了。
遊安理大概也看出了她真正想問的是什麼,開口時,卻將問題拋給了她:“你呢?你怎麼打算的。”
左顏吃了一個太極拳,也不怎麼失望。
當初她追著遊安理問的所有事情,隻要是不願意說的,遊安理就真的一個也沒正麵回答過。
最開始她還會有些失落,甚至是失望,但後來親眼目睹了背後的原因之後,左顏對她的每一次回避,都隻剩下了難過和心疼。
她的遊安理,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原來數年如一日地過著那樣的日子。
讓她在一瞬間就學會了如何表達自己空前絕後的憤怒,乃至歇斯底裡。
我要回家過年。
這一次,我要帶你回家。
左顏想著,卻沒能給她這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