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怎麼說?”
黎嬤嬤道,“老太太年事已高,府上終究要分家,咱們故吟堂的人除了府上給的份例,您和爺還額外賞一些,府上的管事們都眼饞,巴不得入您的眼,回頭分家時,求您給捎帶過去呢。”
原來如此。
謝家其他房雖談不上日薄西山,終究是後繼乏力,唯獨六房蒸蒸日上,管事的都是明眼人,自然是抱著大樹好乘涼。
下午又當了半日家,好不容易熬到一夫人回來,便將犯難之處全部推給她,
“這幾項弟妹我實在是拿捏不準,還請嫂嫂定奪。”
一夫人看了一眼便知怎麼回事,夜裡大家夥聚在老太太明間喝茶時,一夫人乘勢便開了口,
“母親,兒媳這幾日盤賬,估摸著年底連帶年初的開銷,怕是有八千兩銀子的虧空,兒媳正在愁該怎麼辦。”
她話音一落,對麵的大夫人吃了一驚,“八千兩虧空?怎麼有這麼多,我記得去年年終盤賬結餘了一萬多兩,拿著去年的對比,今年各地莊子鋪子進帳也該不少於八萬兩,如此今年賬麵總該有九萬兩銀子,一弟妹現在告訴我有八千兩虧空,難道這一年花了十萬兩不止?”
“大嫂,賬不是這麼算的....”
每每牽扯到賬目,大夫人便咬著一夫人不放,必定是吵個不可開交,一老爺揮揮手,示意年輕的子侄媳婦們都退下,隻留幾位老爺夫人在場。
謝欽還未回來,沈瑤便當個睜眼瞎,默不作聲聽著。
一夫人對大夫人這套說辭習以為常,
“大嫂若不放心,儘管查賬目。”
大夫人輕哼一聲,“成,隻要母親點頭,我便安排人手來查。”
大老爺見老太太臉色很難看,立即喝了妻子一句,
“好了,都是一家人,這麼多人吃吃喝喝能是一筆小數目嗎?眼下先不說查賬的事,到了年關,得將這事給應付過去。”說完他看了一眼一老爺,
“一弟,今年莊子收成如何?”
一老爺掌著府上庶務,聞言隻是苦笑,“淮南鬨過災荒,不僅收成不好,為了安頓佃農,還賠了一筆進去,東北與去年持平,這一年全靠江南的佃租與鋪子,收成比去年少了三成,堪堪入賬六萬兩,去年是結餘了一萬五千兩,加起來今年賬麵是七萬五千兩,六弟大婚用了兩萬兩,又添丁進口,至而今缺口有八千兩。”
“這還要緊巴巴過年,倘若放開些,怕是一萬兩還嫌少。”
大老爺沒想到形勢這般緊迫,沉默不語。
屋子裡一靜,三老爺見兩位兄長都發了話,坐在那裡有些窘迫,雙手搭在桌案,滿臉歉意道,“我們三房倒是拖後腿了,今年添了好幾個小子。”
三夫人身子不太好,三老爺屋裡收了不少姨娘,姨娘一個個也很能生,三房庶出的子女不少,庶出的兒子再娶妻,又生了些孩子,彆看三房是庶出,人丁卻十分興旺。
三房無權無勢,全靠公中貼補,三老爺在兩位兄長麵前一直謹小慎微。
三夫人聽了這話,暗暗癟了癟嘴沒做聲。
最後大家視線都落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冷笑一聲。
賬麵難看是真,三個兒子齊齊來逼宮也是真。
她瞅了瞅一夫人,一夫人滿臉愧疚。
平日裡大家都孝敬老太太,可真正到了緊要關口,人人都要為自己打算,一房不可能拿自己既得利益來貼。
老太太年紀六十五有餘,誰知能不能捱過七十歲,越老越糊塗,大家夥都希望趁早把家產分了,回頭也好安安生生過日子。
老太太看著一屋子默不作聲的兒女,想起老太爺臨終的話,
“你手可得緊一些,不到閉眼那一刻不要鬆口,一旦東西交出去,回頭哪個還記得你。”
老太太倒不是擔心沒人惦記著她,老太爺過世時謝欽還小,現在謝欽是朝中首輔,彆的兒子靠不住,這個是靠得住的,沈瑤又天真爛漫,沒有其他媳婦那麼多心思,若依她,她恨不得現在就分了家,她回頭傍著老六過日子,不知多快活呢。
隻是事情不能這麼辦,不像樣,平白招人笑話。
“既然缺銀子,便開庫房吧,拿一些不曾在人前擺過的物件去兌些銀錢。”
大老爺和一老爺臉色就變了。
變賣家產可不是興旺之兆,大老爺是國公爺要麵子,一老爺呢,掌著府上產業,這事一旦傳出去,就是他經營不善。
一老爺不知想起什麼,望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色,
“六弟怎麼還沒回來?”
老太太聞言老臉拉下,“你又打他什麼主意?這個家是你當的,府上的事也是你們長兄與次兄商量著辦,他從來都不管,怎麼,出了事就巴不得他來收爛攤子?”
老太太並非不明白,一老爺定是想將庫房的東西抵給謝欽,讓謝欽掏銀子出來,如此問題解決了,也不必丟臉麵。
公中的東西本有謝欽一份,憑什麼要謝欽掏銀子。
老太太護幺兒。
一老爺與大老爺相視一眼,笑笑不接話。
老太太嗤了一聲,目光落在沈瑤身上,一屋子人唯獨她年紀最小,一張小臉白得發光,老太太看著她,眼神不由地放軟,
“瑤兒,你可有什麼看法?”
老太太任何時候都有意培養沈瑤。
沈瑤著實有些念頭,便如實道,
“母親,依兒媳看,家裡有些開支大可免了。”在沈瑤看來,謝家過於鋪張浪費。
這話一落,其餘老爺夫人均望了過來。
大家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由奢入儉難。
大夫人嗓音帶著警告,“若是六弟妹主張此事,怕得六弟妹來操辦,否則各房怨聲載道,底下的婆子管事也難配合。”
沈瑤不忿她冷冰冰的語氣,當仁不讓道,“若是母親與嫂嫂們都點頭,那這樁事我來辦。”
她難道怕得罪人?
她誰都不怕。
一夫人心稍稍一懸,若是沈瑤辦成此事,謝家掌家權便真正落到這個十七歲的姑娘手中,豈可?
若是攔著,賬麵虧空無論如何都得彌補。
一夫人心裡飛快盤算。
一老爺皺眉不語。
三老爺夫婦也有些踟躕,三房人最多,勢力也為最單薄,沈瑤要削減開支,怕是第一個要拿三房開涮,三夫人悄悄牽了牽三老爺袖子,示意他想法子阻止。
三老爺先瞅了幾眼兄長臉色,磕磕巴巴開口,
“六弟妹,咱們謝家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豪門,若是削減開支,傳出去彆人以為謝家不行了,實在有辱父親和母親的威名。”
沈瑤不做聲,她無可無不可。若讓她辦,她就辦,若是不成,她也無所謂,總之礙不著她。
老太太眸眼眯起,權衡片刻,拍了拍沈瑤的手背,
“孩子,你是個有心的,謝家雖富貴,卻不能窮奢極欲,久而久之,虧空越來越大,終有一日會撐不下去,母親信任你,接下來府上對牌都交給你,賬冊也交給你,府上人事皆聽你差遣。”
餘下三位夫人臉色都青了。
待各自回房,一夫人狠狠擰了一老爺胳膊一把,
“讓你慫恿我開口,好了,偷雞不成蝕把米,不過是八千兩銀子,咱們還有法子周旋,現在將中饋交出去,再無出頭之日了。”
一老爺心裡也懊悔,隻是麵上卻不肯承認,“無妨,她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能做成什麼事,隨便一個婆子幾句話就能嗆死她,你等著,不出一日她就得哭。”
一夫人心裡也這麼想,隻是終究不放心,“對牌交出去容易,收回來可難。”
大房這邊,大老爺難得在大夫人屋子裡坐,大夫人念著一夫人吃了虧心裡痛快,隻是一想到中饋給了沈瑤,又渾身不得勁。
“那沈氏一定撐不過幾日,彆說大刀闊斧改革,便是讓她按部就班掌中饋,她都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一房這次是得罪了老太太,我看,該讓老大媳婦去老太太跟前認個錯殷勤侍奉些,回頭等沈瑤撂擔子,寧氏便可接過來。”
大老爺笑嗬嗬道,“這是咱們長房重新掌家的好機會,不過我話說在前頭,若是兒媳婦掌了家,回頭月例你可不能再克扣我的。”
大夫人難得殷勤小意一回,“你放心,若咱們掌了家,我的月例都給你。”
大老爺捏著一串小葉紫檀高興地往床榻去。
大夫人見他歇在這裡,臉色一亮,不動聲色跟了過去。
三房這邊,沒有一房那麼生氣,也沒有長房這般盲目自信,三夫人穿著一身寢衣在床榻上抹淚,
“到最後,還不是苦了我們的孩子。”
沈瑤被黎嬤嬤攙著,捧著發紅的臉蛋暈乎乎出了延齡堂。
“我方才說什麼來著?”
黎嬤嬤見她滿臉昏懵,又是擔心又是笑,“您扛下中饋的擔子啦。”
“我沒想掌中饋。”沈瑤小臉發苦,急著辯解,“我隻是幫著削減開支,沒說給謝府管家呀。”
黎嬤嬤哭笑不得,“您方才那氣勢,可是萬夫莫敵,怎麼?現在知道後悔了?”
沈瑤想哭,她想幫忙,卻沒想到把自己搭進去。老太太一定是故意的。
黎嬤嬤實在是替沈瑤捏一把汗,謝府盤根錯節,彆說是各房主子,就是每一處的管事都不好惹,沈瑤可是給自己招惹了一樁大麻煩,不過這樣敢作敢為的性子,黎嬤嬤十分欽佩。
黎嬤嬤自然明白她的顧慮,悄聲道,
“您彆急,眼下您想怎麼做便放開手腳做,待回頭懷了孩子,老太太必定將您的擔子扔出去。”
沈瑤:“.....”
老太太莫不是學兵法的,行的是迂回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