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棠回了慈安宮就一個人待在書房裡寫字,她沒有說要人伺候,秦束綴衣桃葉三人都隻待在外間,不敢進去打擾。
眼看到了午時,外頭紛紛揚揚的雪花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很快就覆蓋了慈安宮中的花木庭廊。天色沉沉反倒是看起來就如傍晚一般。
綴衣看了眼天色,進了裡間去給柳清棠點燈,桃葉則是走到院子裡,輕聲吩咐那些在門口掃雪的小宮女小太監放輕手腳,彆弄出聲響。
隻有秦束一人靜靜立在外間,等候太後娘娘有什麼吩咐。他袖子裡那小小的手爐已經快要涼了,隻餘下一點點的溫度。秦束摩挲著手爐有些出神,他想起今日早上,去早朝之前。他也是這樣在外間等著太後娘娘,手裡捧著綴衣姑姑吩咐的,給太後娘娘準備的手爐。
可是直到他跟著太後娘娘的鳳輦快出了慈安宮的門,太後娘娘也沒有讓他把手爐拿過去的意思。他捧著手爐悄悄詢問綴衣姑姑,卻聽她說:“太後娘娘以往從不愛用手爐,今個早上卻讓我準備了,還指名讓你拿著。”
說到這份上,秦束怎麼會不懂。太後娘娘是特意給他準備的,大概是因為看到了他凍傷的手。
秦束微愣,之後一路去勤政殿的路上,他都控製不住的偷瞄前麵的太後娘娘。即使太後娘娘坐在鳳輦上,隻能隱約看到她的身影,他也移不開目光。因為袖子裡那個手爐,他覺得在這呼呼的寒風中,周身都暖烘烘的。
這些日子以來,太後娘娘對他是特彆的,和之前那許多年看到的高高在上的太後娘娘不一樣,顯得更加鮮活生動。讓他有種隻要自己向前,就能觸碰到她的錯覺。而今天在勤政殿他再次看到了一個多月之前的那個太後娘娘,高不可攀無人能靠近。
以前他暗暗戀慕著娘娘,覺得她那樣高貴的人本就該站在高台殿宇,讓人敬畏。可是今日,他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挺直的脊背高昂的頭顱,卻覺得心裡有種奇怪的酸痛感。
這樣的太後娘娘或許很累,他想。就算她一點都不示弱,乾脆利落的處置了馮首輔的兒子還有尚司法,讓眾大臣甚至皇帝都不敢多置一詞,秦束依舊覺得太後娘娘並不開心。
太後娘娘雖然沒有說,可回來之後卻一直一個人待在那裡練字,可見她確實是不開心的。他不知道她為什麼不開心,不知道她在為了什麼而苦惱,這種時候他根本沒有絲毫方法為她做些什麼。
他心中似乎有一個比“留在太後娘娘身邊看著她”更大的奢望,正在慢慢萌芽。他想成為一個能讓娘娘依靠的人,任何她必須做卻不願意做的事他都會為她做到,任何她覺得為難的事情他都會先為她解決。讓她不再必須挺直身子,一個人麵對那些。
雪又慢慢的緩了,內室的柳清棠寫好了第十幅字,終於長呼一口氣停下了筆揉捏手腕。
她習慣了隻要心情不好或者有什麼事想不明白就練字,沉澱自己的心情。今日她是重生之後第一次看到那兩位首輔,她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不能冷靜。
如果她的死是因為皇帝不喜她一直壓製著他管著他,那麼父親和哥哥的死就是因為那兩位首輔懼怕他們會阻礙他們架空皇帝把持朝政。父親雖然一貫低調,但是在軍中很有威望,幾位將軍都是他的門生,如何能讓那兩人不怕。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柳清棠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認可的人還有親人受到傷害。所以這次,她可以不傷害皇帝,卻一定要讓那前世傷害過父親哥哥的人全部得到應有的處罰。既然她一心為皇帝為朝政,最後卻落得個罪名謀逆飲鳩而死的下場,那麼這次她就乾脆坐實了這個罪名,將朝政把持在自己手裡,再不讓人傷害到重要的人們一絲一毫。
向後一步坐在椅子上,柳清棠將目光移向外間。透過鏤空的雕花架子,她能看到秦束正站在那裡,看著外麵的院子有些出神的樣子。桃葉綴衣不在,應該是去忙她們的事情去了,大概也知道她心情不好,連周圍的小太監小宮女都叫遠了些不讓他們打擾。
柳清棠乾脆提步走了出去,一邊順著秦束的目光處望去一邊隨意問道:“秦束,你在看什麼?”
秦束立馬回過神來,側身對著她回答:“奴才,在看院中被雪覆蓋的花木。”
他望著的地方確實有一叢山茶,被雪壓彎了枝條。白色的積雪下露出一點鮮豔的紅色,那是晚開的紅山茶。
“管著花木的倒是儘心,雪中看山茶,彆有一番意趣。”柳清棠說了這句,抬頭看看天色又道:“這灑在雪上的血,大抵就和這雪中開放的山茶一般豔麗。”
秦束明白太後娘娘是想到馮首輔那在午門斬首的兒子,有心想說些什麼,又找不到合適的詞。正覺得為難,遠遠走來一個著黛藍色袍子的太監。
著黛藍色的太監是隻有皇帝皇後太後身邊才能用的大太監總管,秦束隻看了一眼立馬退後一步,恭謹的站在柳清棠斜後方。
那太監不一會兒就走上前來,看到柳清棠先是一禮,然後道:“太後娘娘,前麵魏將軍傳來消息,馮首輔家的公子,已經在方才行刑完畢。馮首輔已經將屍體收殮了回去。”
“是嗎。”柳清棠臉上剛才和秦束說話時露出的一點笑意早就消失了,冷淡的回了一句,眼睛看著麵前的慈安宮太監總管寧公公,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個寧公公是她進宮之初就待在她身邊的人,之前是先皇後的宮中的太監總管。後來她那姐姐去了,她進宮來,這寧公公就奉命來她身邊幫她。
說是幫她不如說是替姐姐看著她,或許還有防著她的意思。平日裡隻要不做任何有損小皇帝的事,這位寧公公是不會管的,這樣的老狐狸油滑的很,自己值守範圍內的事讓人挑不出錯,但凡是有點什麼其他要求,就絕對會找出各種理由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