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娘娘曾經說過,寫字能安神定心。他在旁邊看著的時候就發現了,娘娘在寫字的時候整個人都融入了手中的筆,不為外物所悲喜,淡泊又瀟灑,非常吸引人眼光。可他做不到,因為他照著這幾乎刻進骨子裡的字跡寫的時候,腦子裡根本做不到空無一物,相反,那裡麵滿滿的都是太後娘娘。
她在寫這個字的時候,心裡在想些什麼?她開心的時候喜歡寫什麼,不開心的時候又喜歡寫什麼?每一橫每一豎每一折,每一次起筆和落筆,秦束都在仔細的回想著太後娘娘的動作,不自覺的模仿她。
而每寫完一張字帖,秦束就會想著,他和太後娘娘還相差多少,然後沉默的接著寫。太後娘娘喜歡畫畫和寫字,因為喜歡她能做到最好,但是他卻沒有什麼喜歡做的事,不管是寫字還是什麼,他為之努力的都隻是想要取悅太後娘娘罷了。
他想做所有太後娘娘喜歡的事,想看她喜歡的景色,喜歡她喜歡的東西。如果這樣,那有一日,他也能擁有和她相似甚至相同的感慨,能明白她每一個微笑、每一個皺眉之後的心情。
寫完最後一張,秦束停下筆,先把字帖好好的撫平放在一邊,這才收拾桌上的筆墨紙張,然後他起身將字帖收在一個木匣子裡。
木匣子裡麵還有一張有著折痕的紙。應該是曾經被揉成了一團,又被人細細展開,一一把褶皺壓平了。紙有些泛黃,邊上還有一點水漬乾後留下的痕跡,上麵隻寫著一個字“靜”,最後那一劃有些顫抖了,可能因此寫這個字的主人才會不滿意,將它揉成一團丟棄了。
這是秦束剛來到慈安宮伺候的時候得到的,那時他才十五歲,是個在廚下幫忙的小太監。有一日給前殿伺候的宮人們送飯食,看到了一個太監拿著一堆紙準備燒掉。他知道那是主子的字,因為主子們的字不要了是不能隨便扔的,得讓人拿著燒掉,免得有心懷不軌的拿了那字跡模仿,或是將那有瑕疵的字流傳了出去。而整個慈安宮,主子隻有一個,那就是他藏在心裡的那個人。
剛好那個太監有事離開了一會兒,秦束捂著砰砰直跳的心,乘機拿了一個團在一起的紙團藏在懷裡。他不敢多拿,怕被看出來,懷裡揣著個很輕的紙團覺得比一塊金磚還要重,心情既激動又不安。送完了飯他就匆匆離開,忍著焦急的心情做完了廚下所有的雜物,這才躲起來,拿出了那個揣了許久的紙團打開。
小心翼翼的怕撕壞了一點,等終於把那張紙展開,秦束都忍不住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那時他還不認識字,托著那張紙都是倒著看的。
雖然不知道上麵那個字是什麼,但隻要想到這是那個人寫的,就覺得比花兒還要好看千倍百倍。滿懷激動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用凍成紫紅色的手一點一點的把上麵的折痕撫平,隻有把那張紙放在身上才覺得安心,但是放在身上又生怕自己一個動作做的不好把紙給壓皺撕壞,便不時拿出來撫平一遍。
秦束回憶起那時候的心情,還是會覺得一股滿足充溢心間。他一直以為對於太後娘娘他從來沒有什麼所求,但是現在他才發現其實自己要的很多。大概是她的縱容,讓他心底的貪婪再也收不回去,隻能越擴越大。
匣子旁邊還放了裝著那幅元宵燈會圖的木盒。秦束摸了摸盒蓋並沒有打開,事實上隻是這樣看著這個木盒子,那幅畫中的場景就浮現在他的眼前,根本不需要打開看。那些縟彩繁燈,笙簫歌舞,都和著一個人的身影印在他腦海中。
秦束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忽然聽到門被叩響,是一個小太監,端著一碗麵和兩碟小菜站在門口。
“秦秉筆,這是太後娘娘吩咐送來的。”小太監說著臉上有些羨慕。他們私下裡都說這位秦公公好福氣,不知怎的就入了太後娘娘的眼,當作心腹培養呢,隻可惜他們沒有這個福分手段,隻能安安心心當個小小太監。
秦束接了過來,用一貫的態度道了聲謝。食盒裡一看就是出自宮內大廚手中的麵,比起昨晚他吃的那碗賣相要好得多,可是秦束看著的時候卻懷念起昨晚那碗沒什麼滋味的麵來。
端起碗,秦束才發現碗下麵還壓著一張紙。拿起那張紙打開,他看到了紙上****臨摹的那個熟悉的筆跡寫著“尚可”兩字。
“簪子,太後娘娘不喜歡嗎?”秦束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太後娘娘說的是他送的簪子,頓時拿著那張小紙條覺得有些不可抑製的沮喪。
因為昨晚燈會上惹了娘娘生氣,再加上收到的一份又一份彌足珍貴的禮物,所以他思來想去還是一早就告假出柳府去選了一支簪子,想要送給娘娘。
等了一天都沒看到娘娘的身影,最後隻好托了桃葉送去,結果太後娘娘果然不喜歡嗎?也對……確實不夠慎重,他自己也清楚。
隻是除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他能送什麼給她呢,他並沒有珍貴到能讓娘娘覺得喜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