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來的緊,天剛微涼,白泱泱的雪席卷天空,洛邑人很快驚奇地發現,居然下雪了。
周宮王後住處,床簾被宮人撩起,她們伺候著周王後起床梳洗,穿戴完畢後,周王後枯坐在鏡前,眉頭緊蹙。宮人低眉順眼,安靜候在旁邊。
“今日怎麼這麼冷......”良久,周王後慢慢開口問。
“外麵下雪了,王後。”
“下雪?也是,都這個時候了。”周王後思考一瞬,麵容恢複平靜,“太子現在在何處?”
因為病痛,天子的身體是越來越弱了,這個時候又下雪......天子可能撐不久。所幸,太子顧現在回洛邑了,隻要太子顧在,不論天子發生什麼,都不會影響周王室的和諧。
“太子在何處,婢子並不清楚。”宮女頓了一下,老實回答。
“詩淩那丫頭呢?”周王後看她一眼,也不計較。
自從太子顧受傷回來後,所作所為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太子顧最近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周王後根本就是問也問不出來。不過,周王後對她這個兒子的性格,也是清楚得很,大概就是背著天子去和諸侯國那些人聯係了吧。
周王後雖然不會在明麵上乾預太子顧,但她內心是希望太子顧不要做這些多餘的事,她害怕太子顧引狼入室。在周王後看來,太子顧和那些諸侯不一樣,他們根本不可能平等交涉。
畢竟現在的周王室,其實沒什麼好東西可以賞賜給諸侯了。
“詩淩姑娘?”宮女遲疑片刻,“自從上次詩淩姑娘離開後,就沒有出現了,她沒有跟隨太子一起回來。”
“是麼,也許是太子派她去做什麼事了吧。”聞言,周王後也沒有想那麼多。
接著,想到什麼,她擰了一下眉,“天子又去觀星塔了?”
“是......”
“現在可真是攔也攔不住,隨他吧。”
*
隻覺得寒氣透過木板的縫隙鑽進身體裡,夾雜著雨絲氣味,宋公打了個哆嗦,猛地睜開雙眼,周圍黑漆漆的一片,讓他懵了一瞬。明明他正在宮中陪妃子一起喝酒啊,怎麼會到這種地方。
是夢嗎?宋公有些茫然,寒冷的風呼呼拍到身後的牆上,發出砰砰的聲音。在黑漆漆的環境中,這聲音格外嚇人。宋公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下意識抱住胳膊,手指觸及衣服的料子,他愣了一下,這衣服.....怎麼隻剩下一個內衫了,怪不得他會這麼冷。
他本來穿的外袍可是雁羽做的。
“阿嚏——”意識到自己現在隻穿了內衫,宋公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宋公心中說奇怪了,如果是夢,這冰冷的感覺未免太過真實。
“誰?!”就在這時,突然傳出一個人厲聲質問的聲音。
宋公頓時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有些害怕。這人聲音雌雄莫辨,聽起來......聽起來就不像人。
難道真的是在做噩夢?宋公並不相信自己是被人綁了,一是他覺得宋宮森嚴,不可能有人綁走他,二是,他很確信自己沒有和什麼人結仇,除了那個虞王,不過虞王是不會用這種手段的。
“你是什麼人?”就在宋公極力在心中說服自己這隻不過是一個夢時,那個人陰森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呃......我,我隻不過是一個無名小輩罷了。”宋公斟酌著回答。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虞王。”
“本來是想叫虞王來這裡的,沒想到隻是來了一個無名小輩。”
“罷了罷了,都一樣,我隻是來告訴你們,今後的局勢要變了。”
宋公覺得這個人神神叨叨的,如果他是許國人,也許就會信這個人的話了,但宋公是個追求實際的人。如果這個人不告訴他局勢會變成什麼樣,那他隻會當這件事是虛無的夢。
也許是看出宋公的不耐煩,那人突然簡明扼要地說:“今後稱霸天下的,不是虞王......是......”
宋公瞪大眼睛,想要聽清楚後麵的話,卻隻覺得那人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宋公急了,他一下子從地上站起來,卻聽“嘭”的一聲,好像有酒盞砸地,宋公再次睜開眼。
宮殿火燭明亮,閃爍耀眼,照在麵前打扮精致的美人身上,美人麵龐清美,此時睜著眼眸,驚訝地看著宋公,似乎是被他的舉動嚇到了,宋公一下子呆住了,愣愣的,有些反應不過來。
空氣中飄著濃稠黏膩的熏香氣息,宋公皺了皺眉,莫名其妙的,他覺得這熏香十分難聞。
“君上夢到什麼了嗎?”新納入宮中的妃子猶豫問道。
宋公抬頭看一眼妃子清美的麵龐,歎口氣:“噩夢,不提也罷。”
接著宋公發現麵前的幾案已經被人掀翻,葡萄酒水灑落一地,簡直就是一片狼藉。就在宋公奇怪的時候,妃子小心翼翼把一件外袍遞給他:“君上剛才突然把幾案踹到,嚇了妾身一跳呢。”
宋公下意識接過雁羽外袍,神情怔怔的,好半天都反應不過來。詩淩見他這個樣子,知道目的達到了,她假裝擔憂,輕聲問:“君上是不是不舒服,需要妾身服侍嗎?”
原來真的是夢,宋公出神地想,妃子擔憂的話傳到耳中,他頓了一下,道:“不必了,你先退下罷,本公要一個人靜靜。”
他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天下霸主不是虞王......這難道是一種暗示嗎?難道是齊王嗎?不對,從最近虞國和齊國的戰事中,可以看出齊國根本不是虞國的對手,所以最後的天下霸主,也許另有其人。
宋公沉思片刻,除了這幾個諸侯王,難道還有其他人嗎?
思考無果,宋公覺得有些冷,他披上方才妃子遞給他的雁羽外袍,就在他要離開這裡喊宮人護送他回寢殿休息時,一封信突然從袖子中掉出。
宋公皺眉撿起,他展開帛書,一字一句看過去,最後神情震驚,喃喃道:“居然是太子顧。”
詩淩離開宋公後,立馬讓探子傳了信給太子顧,接著回了她在宋宮的寢殿。太子顧給詩淩的任務很簡單,就是控製宋公。詩淩當然不會覺得用點小暗示就能讓宋公聽命於太子顧了,她最終目的是為了讓宋公精神錯亂,從而扶持宋國四公子上位。
宋國四公子是太子顧的人,至於四公子為什麼會是太子顧手下的人,這詩淩就不清楚了。
對於太子顧在做的事,詩淩幾乎都是一知半解,不過除了宋公這邊,有一件事詩淩是清楚的,那就是太子顧最近在暗中幫助虞國攻打齊國。也許是想等齊國走投無路時去利用齊國罷,這很符合太子顧的性格。
不過,詩淩一直奇怪的,是即使太子顧到底準備怎麼對付虞國,不管怎麼看,虞國都是難以擊潰的,而對於虞王......也不能用太子顧擅長的反間計。
也許太子顧另有打算罷。
*
臣民齊祝君王,願君萬福萬壽。
虞宮慶功宴將至,遠離邊疆的虞國境內,一派安詳和樂,與此同時,都城晉陽放寬了通行的條件,居住在國野的氓民,趕著熱鬨進入虞都。朱煥甩開跟著他的宮人,換上灰撲撲的衣服,隱瞞身份獨自進入晉陽城內。
朱煥身為吳國三公子,這次是以特使的身份來虞國的,經過吳王和眾大臣的探討後,吳國打算與虞國聯姻,而朱煥自告奮勇,前來虞國打探虞王趙螭的想法。
這次聯姻,吳國是打算讓一位吳國公主嫁到虞國,考慮到虞王並沒有子嗣,所以按照吳王的意思,要麼讓公主嫁給虞王,要麼讓虞王找一個虞國人取了公主。
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虞王願意,如果虞王不同意而強行把吳國公主送到虞國,那按照虞王的
性子,不顧吳國臉麵殺了那個公主也說不定。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不僅沒有達到用聯姻增進吳國和虞國關係的目的,而且可能讓虞王厭惡上吳國也說不定。
其實朱煥覺得吳國公主嫁不嫁過來都無所謂,他不過是借這個機會來虞國找翦姬。
雖說吳國三公子是特使吧,但真正和虞王商談政事的另有他人,朱煥隻不過是掛了一個特使的名號罷了。而吳王深知朱煥不會乖乖地跟著其他人去見虞王,所以派了很多宮人跟著他。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朱煥早就習慣從一堆看管他的宮人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吳王應該是擔心他的安全,怕他去找翦姬惹怒了趙螭。但朱煥沒有那麼傻,他還沒有傻到自己一個人闖入虞宮。他進入到晉陽後,先去見了兩個暗衛。
“你們進不去?”朱三公子穿著灰撲撲的破衣服,眉頭緊鎖。
“不,是我們無法帶公子進去。”兩個暗衛糾正了朱煥的話。
“虞宮戒備森嚴,我們平時也隻能在外圍逛逛,帶上公子去見虞王身旁的翦美人什麼的......這種事情太難了。”
“什麼?”朱煥猛地抬頭,“你們隻能進入虞宮的外圍?”
“也就是說你們平時根本沒有去保護翦姬?”
暗衛想說那個翦美人身邊都是保護她的人,正是因為保護她的人特彆多,所以他們才不能接近翦姬。但看到三公子這憂憤焦急的神情,暗衛頓了一下,隻說:“屬下無能。”
“公子何必這麼急著進去找她,公子此次是以特使的身份來虞國的,等其他人到晉陽後,公子以吳國特使的身份進入虞宮,不就能見到翦美人了嗎?”
“不可能的。”朱煥神情黯了黯,那個虞王怎麼可能肯讓他見到翦姬。而且,翦姬和虞王之間,翦姬似乎並不是被迫的。
不知道三公子想到了什麼,本來因為提起翦姬而變得激動的神情驟然黯淡。一個暗衛遲疑道:“三公子為何不寫信給翦美人,這樣興許公子就能見到翦美人了。”
“我怎麼能讓她苦惱。”朱煥卻拒絕了這個提議。
“要是讓虞王發現了,誤以為她做了什麼而生氣,該怎麼辦?而且,我怎麼能擅自給她寫信,這樣多無禮啊。”朱煥說著說著,想起翦姬的模樣,藏在頭發下的耳朵突然紅了。
不管分開多久,他都牢牢地記著翦姬的模樣。美人容貌昳麗,肌膚勝雪,他不是沒有找畫師試著將她的樣子畫出來,但朱煥覺得那些畫中的她,都沒有現實中鮮活美好。
朱煥想,隻要能進虞宮遠遠地看一眼她,朱煥覺得自己就滿足了。
看樣子三公子應該是正在想翦姬的樣子,三公子冷不丁癡癡地笑起來,實在是有點惡心。暗衛麵無表情,在心裡嫌棄地想。
真不知道三公子到底圖什麼,從虞王手裡搶走翦美人嗎?上一個這麼做的太子顧已經失敗了,而三公子這個樣子,怎麼可能做到。
“對了公子,最近我們發現虞都混進了些齊國人,需要看著他們嗎?”
暗衛的話把朱煥拉到了現實,他皺了皺眉:“齊國人?”
“齊國的探子嗎?”
最近雖然虞國內部看上去一片安穩,但虞國和齊國的戰事並沒有因為年關間斷,相反,有愈演愈烈的態勢。這時候齊國探子跑到虞都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而且齊國和虞國的事,其實和他們吳國沒有多大的關係。
於是朱煥隻是說:“不用管他們,你們保護好翦姬就行。”
*
翦姬發現最近虞宮中忙碌的宮人變多了,遊廊、宮道上總有抱著東西,急急忙忙走路的宮人經過。跟在她身邊的宮女解釋說是因為過幾天要舉辦慶功宴,所以宮人們都開始忙碌了起來。
“美人對慶功宴很好奇麼?其實如果美人願意的話,負責慶功宴的宮人們都會聽美人的調遣的。”
翦姬可以隨意乾涉虞宮中的事,這是大王的意思。
宮女在心中感慨翦美人的權利越來越大,想了想奉承道:“大王對美人是真的好,而且大王在美人的影響下越來越溫和了。”
如果是之前,給虞宮的宮人一百個膽子,他們都不敢說出這樣的話,提起虞王時,他們除了害怕就是恐懼。
但這些天大王對翦美人的溫柔抑製也抑製不住,以至於給宮人一種錯覺,那就是他們的大王性格變和善了。
宮女稍微跑了一下神,很快卻發現一向對宮人溫和的翦美人在聽到她這句話後,遲遲沒有理她,宮女心中奇怪,難道是自己說的話不和翦美人的心意嗎?宮女下意識抬眼,卻見到翦美人略有些怔愣的神情。
美人娥眉輕蹙,好像是看到了什麼,眼波幽遠,花瓣似的丹唇,欲言又止。
宮女順著翦美人的視線看過去,在接觸到那邊的景象後,宮女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隻見冰冷湖水旁,跪著一個渾身都是血的人,那個人穿著虞宮宮人的服裝,看上去隻是一個普通不過的宮人罷了。這個渾身是血的內侍瑟瑟發抖,手卻仍然高舉著一個盤子,盤子上放著吃食茶點。
那個宮人做錯什麼了嗎?跟在翦姬身旁的宮女臉色發白,因為對同樣是宮人身份的人的惻隱,她有些不忍觀看。
旁邊的大監烏溫拿著規製特殊的短刀,眯著眼冷冷盯著那個內侍,他手中的刀片犀利鋒薄,被赤色的血染紅。
而虞王趙螭,正擰眉站在湖水畔觀察著他們。趙螭穿著玄色大氅,邊緣繡著華貴的紫金色,男人身形修長,今日少見地隻是用簡單的玉簪束起了墨發,披散下來的零散發絲慵懶地貼在臉頰上,麵龐雋修,帶著濃烈的陰鷙氣息。
很明顯,大監烏溫是在聽從虞王的命令而拷問那個宮人。
冬季氣溫寒冷,從宮人身上流出的血好像都凝固了。翦姬站在高處,心中有些猶豫,不知道是走到趙螭身邊,還是裝作沒看到,默默離開。
“大王為什麼要那麼做啊,如果宮人犯錯了,完全可以把那個人帶到遐棄台,為什麼要在外麵處罰。”宮女顫抖的聲音打斷了翦姬的思緒。
翦姬看她一眼,抬起指尖摸了一下宮女的頭,她掛著柔柔弱弱的笑,輕柔的嗓音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大王隻是在處罰犯錯的宮人,並沒有做什麼壞事。”
雖然看到那邊的景象宮女還是不太舒服,但翦美人都這麼安慰她了,宮女便不再說什麼。而且,神奇的是,美人溫和的笑容讓她莫名靜下了心。
翦姬對那個受罰的宮人沒什麼惻隱之心,她相信趙螭不是濫用酷刑的人,那個內侍受罰,一定有相應的原因。她隻是有些奇怪,趙螭的神情為什麼看上去那麼嚴肅,難道最近發生了什麼事而趙螭沒有告訴她嗎?
翦姬又看到烏溫走到那個渾身是血的宮人麵前,表情幽幽,一把掀開宮人舉著的高盤,接著扯起宮人的領子,笑的嚇人,應該是在威脅。
翦姬很快將視線從烏溫身上收回,她若有所思看向趙螭,趙螭半垂眼睫,似乎是在聽烏溫和那宮人的談話,又好像什麼也沒有聽。
接著,趙螭應該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皺著眉扭頭看過來。
翦姬準確地捕捉到趙螭臉上閃過的怔愣。
“烏溫,不用問了,把他扔湖裡。”趙螭回神,幽幽吩咐。
烏溫聽到大王的話,愣了一下,這就不用問了?拷問才剛剛開始啊。
烏溫奇怪抬頭,發現趙螭向不遠處招了招手,烏溫看過去,一下子就看到翦美人的身影。
“彆讓她看到血。”
翦美人應該已經看到了吧,話說回來,翦美人馬上就要過來了......烏溫頓時急了,手中的刀片沒有拿穩,直接劃在了這個探子的臉上,血又流的更多了,烏溫嫌棄極了,立馬按著虞王的命令把人扔到湖裡。
冬季的湖水冰冷徹骨,那人還渾身是傷,幾乎昏迷,肯定活不下去。
湖麵飄著稀薄的碎冰,因為丟了個帶血的人進去,水麵飄起粉色的血花。
趙螭看一眼,眉頭皺了皺,“看著他,彆讓他爬上來。”
這個是齊國人,冒充了虞宮的內宦混進來,剛才遞給虞王的吃食中帶著毒,看來是想殺了趙螭。
趙螭覺得這些探子手段低劣,不足為懼,但他怕經常和他相處的翦姬不小心吃了這些摻雜了毒的東西,所以眉頭才一直皺著。
要不是看到翦姬來了,趙螭還想讓烏溫把這些有毒的吃食都塞到這個人嘴裡,慢悠悠看他毒發身亡後再扔到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