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王家的另一樁官司。
當初王母剛剛把王衛生下來的時候,村裡風言風語,她出去玩兒也被小夥伴嘲笑,她又怕又恨,後來到山上躲土匪,她就攛掇著王母把王衛給扔了。
王母本就恨王衛讓她被這麼多人議論,王娟的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兩人還真把王衛給扔了。
誰能想到呢,王衛竟然被老虎喂養了一段時間,後來又被退伍回來的王爺爺給救了回來養到八歲。
王衛重新回到王家的時候,她已經十五歲了,心虛又害怕,就攛掇著兩個哥哥使勁欺負王衛,指望把他再攆出去。
有一次被王衛聽見了,王衛直接把她按在了地上使勁抽嘴巴,抽的鮮血直流,養了好久才恢複,還揚言要把她舌頭割下來,要不是王家人都攔著,說不定她舌頭就真不在了。從此以後王娟看見王衛就繞著道走,直到她嫁進了城裡,自覺有了底氣,這才敢重新正視王衛,時不時要顯示一下優越感。
王衛的話讓她想起了在娘家的時候被他支配的恐懼,心裡防線迅速瓦解,整個人都僵硬了下來,但自覺已經變成了城裡人,不能落了麵子,強撐道:“我現在可是工人家屬,你要是再打我,我就報警讓你去吃牢飯。”
誰都看得出來她是色厲內荏,王老大和王老二心裡嘀咕一聲:明明怕老四怕的要死,偏偏又要去招惹他,何必呢!
王衛雖然沒進過城,可平日裡大家口號喊的滿天響,他從中也能咂摸出一些味道。輕蔑的看著王娟:“你是工人的配偶,老子還是農民呢,都是工農子弟兵,誰比誰高貴?”
王娟被王衛堵的語塞。
肖曉捧著下巴癡癡的看著王衛:真帥呀!
王衛被肖曉愛慕的眼神看得麵色發燙,他咳一聲,將蹺著的腿放下,直視王父和王母:“剛剛我已經和隊長說好,宅基地馬上就批下來,到時候要給幫忙的村裡人管飯,我的口糧要拿出來。”
“啥?你還要口糧?你媳婦兒進門的時候可是啥都沒有,跟著你吃了四個多月,你的口糧早就沒了!”,王母一聽,頓時急了。王娟回來要糧食,她還想著多少給她帶一點兒回去。王衛和肖曉自從開春後天天往山上跑,每次都吃飽了才下山,在王家的飯桌上,有時候就做做樣子,或者兩人乾脆連桌都不上。她還慶幸省下來了一份糧食。
肖曉攀著王衛的胳膊,撫摸著他,直視王母:“這您可就說錯了,我到了王家後的飯量大家都知道,根本沒吃什麼東西。後來我和王衛天天在山上吃飽了才下來,更加省了糧食。睜眼說瞎話可不行!”
王母沉著臉:“沒有了,去年本來就分得少,現在家裡根本沒剩多少,你們現在把糧食拿走,就是要全家人的命。”
肖曉瞬間理解了王衛為何對上王母的時候總是直接彈壓,因為她根本不講理,“我們拿走的是自己的糧食,怎麼就要你們的命了?”
“沒有就是沒有,你說啥也沒有。”,王母說不過,索性摟住兩個外孫側過身去,不看王衛和肖曉。
王衛早就知道想拿糧食沒這麼容易,他拍拍肖曉的手:“和聽不懂人話的說這麼多乾什麼。”白白浪費口舌。
他衝著王母喂一聲,玩味的說道:“你不會以為我是在和你們商量吧?”
王母身子一僵。
“老四,你怎麼和媽說話的.....”,王娟生怕王衛把糧食拿走後,王母會反悔剛剛答應給她的口糧。
她們家一家四口隻有她男人在廠裡上班,她到現在都還不是城市戶口,領不到供應糧,隻靠著她男人一個人的供應。婆婆他們本來就不滿意她男人娶了一個農村姑娘,又偏心老大,根本占不到丁點兒便宜。
去年收成銳減,縣裡糧食不多,她男人每個月的供應糧也跟著減了。再怎麼節省,還是不夠吃。以前好歹還能用錢買些粗糧,可最近幾個月她發現就算拿著票和錢也很難買到。
她這才著急忙慌的回娘家。
“你他媽給我閉嘴!”,王衛衝著王娟一聲冷喝,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
王娟被他那一眼看得如墜冰窖,頓時噤若寒蟬。
吼完王娟後,王衛偏頭看向王父和王母,“怎麼,估摸著我最近這段日子脾性好了,你們就覺得我好欺負了是吧?”他捏了捏拳頭:“想耍賴?既然好好說話你們不聽,非上趕著找抽,我也就不客氣了。”
一群得寸進尺的玩意兒!
“等...等等!”見王衛要暴起揍人的架勢,王父忙出聲,“老婆子就那麼隨口一說,你自己的口糧你要拿走是應該的。”
“我....”,王母抬頭剛想說什麼,就被王父瞪了一眼,示意她看看王衛現在的樣子。
王母看向王衛那雙冷冰冰不帶絲毫感情的雙眼,嘴唇囁喏了幾下到底還是沒敢再張口。
王衛放下拳頭:“去年我的工分最高,分配了一百斤小麥,一百斤稻米,二百二十一斤紅薯,一百二十斤土豆,還有十八塊五毛的錢。從分配糧食到現在已經過了七個月,就你們這扣扣索索的勁兒,我一天算一斤的飯量都頂了天。肖曉雖然沒吃什麼東西,我還是把她那份算上,免得你們說我們兩口子占了便宜。她一天算半斤糧食,到王家吃了四個月的飯,總共就是六十斤。我們倆加起來算二百七十斤,你們至少還得給我二百七十斤糧食。五十斤小麥和五十斤稻米不能少,剩下的給紅薯還是土豆都行。”
他麵無表情毫無停頓的將賬算完後,王家人捋了好一會兒才跟上他的思路。
他這樣算,還吃了點小虧,任誰也說不出不是來。隻是要硬生生拿出二百多斤糧食,就像剜了王母的心肝兒一樣疼。
王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應該的。”
其他人還好,畢竟王衛沒多要,吵也吵不過,打也打不過,王老大和王老二除了在心裡擔憂一下拿走這麼多糧食,以後的日子更加難過外,倒沒什麼多的想法。
但王娟可不一樣了。
她回來就是要糧食的。她去了城裡,雖然戶口還在村裡,可農忙的時候她沒回來過,去年就給她象征性的分了七十斤糧。大隊還說了,要是她再不回來乾活,以後一粒糧食都彆想分。
她今天好說歹說才讓王母和王父同意給她一百斤糧食,當時她看得分明,雖然兩個哥哥和嫂子沒出聲反對,但看表情就知道他們一萬個不樂意。
現在王衛一下拿走這麼多,王家都得勒緊褲腰帶,就算王父和王母還同意給她,幾個哥哥嫂子也不會同意啊。
再怕王衛,也硬著頭皮出聲:“老四,你也知道去年分的糧食不多,你一下拿走這麼多,讓家裡其他人咋活?你就算不看在大人的麵上,也看看你幾個侄子侄女,他們要是被餓出個好歹,你良心能過得去嗎?”王衛一般不屑和他們爭辯,從幾個侄子侄女兒為切入點,也好拉攏幾個哥哥嫂嫂,她就不信,王衛再能打,王家一家人上陣還治不了他。
這話一出口,其他人沒什麼反應,倒是馮春臉色變了變:是啊,現在糧食本來就不夠吃,自從開春後老四他們都在山上吃飽了,如果不拿走,至少她的孩子能多吃點兒。
王衛一般都是能動手就不吵吵,王娟才想著從言語上給他潑臟水。可現在王衛不是一個人了,肖曉怎麼能容忍彆人這麼中傷王衛,不就是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說漂亮話嗎,誰怕誰!
她從王衛背後探出頭,疑惑的問王娟:“三姐,你這話不對吧?我們拿走的是自己那份,一粒糧食都沒有多拿,就是看在幾個侄子侄女的份上,我們剛剛還特意算少了呢。怎麼到了你嘴裡,我們拿走自己那份糧食就成了要餓壞侄子侄女的惡人?”說到這裡她笑了笑,“我們這也是沒法子,要蓋房子肯定就要供人吃飯,想著彆拖累了哥哥嫂子,這才用王衛自己那份糧食。要不然這麼多人讓家裡供,哥哥嫂嫂更吃虧不是。”
馮春一愣,又覺得肖曉說的有道理,是啊,要是不把王衛的糧食給他,到時候他要家裡給幫忙蓋房子的人供飯,吃的肯定更多。
王娟見唯一猶豫的馮春又被肖曉三言兩語掰了過去,急道:“那你們乾嘛要蓋房子,就住在原來地方不是挺好!”
肖曉眼睛裡的笑意瞬間沒了,“你有去看過我們的屋子嗎,那是王家原來的柴房,低矮逼仄不說,還四麵漏風,遇到下雨天,外麵下大雨,屋裡下小雨,王衛長高了,在屋子裡直起身都做不到。這樣的屋子,他住了十年,這樣的地方,你是怎麼有臉說出挺好兩個字?”她緊緊握住王衛的手,替他委屈心疼。
肖曉的話讓王老大和王老二張紅了臉,他們口口聲聲說著對王衛愧疚,卻連最基本的事情都沒有注意到。
王娟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王衛本來挺生氣,但見肖曉替他心疼的模樣,頓時心思全放在了擔心她身上,他摸了摸肖曉的後頸:“彆生氣,和這樣的玩意兒不值得。”肖曉要是氣壞了身子,心疼的還不是他。
肖曉嗯一聲,對著王衛笑笑,轉頭看向王娟的時候忽然翹起嘴角:“三姐這麼善良,我和王衛是比不了。你進了城,成了城裡人,姐夫這麼能乾,你又這麼心疼山東他們,這次肯定給山東他們帶了很多好東西回來吧。山東他們有福了,還能靠著大姑姑吃上商品糧。”
趙燕早就對沒事不見人影,一回來就恨不得搬空娘家的王娟討厭的很,明明靠著小前村,娘家人吃飯,偏偏一回來還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看著她就來氣。
肖曉話音一落,她就嘲諷道:“弟妹啊,這你可就說錯了,大妹每次回來沒見一點兒東西,反倒要從娘家帶走不少糧食。這不,今天回來也是為了要糧呢。”她衝著王娟翻了一個白眼,裝模做樣的東西。
肖曉吃驚的呀一聲:“三姐,家裡的糧食本來就不夠吃,你要是再拿走,那家裡其他人怎麼辦?山東他們怎麼辦?原來三姐心疼山東他們,也就是在嘴上說說而已。”她說完捂著嘴笑了笑:“這我和王衛的確比不了,我們拿走的至少是自己那一份,你這才是奪了山東他們的口糧呢。要是山東他們真被餓出了個好歹,怎麼算也是你這個姑姑的原因吧。”
山東適時幫腔,他癟了癟嘴,要哭不哭的說道:“爸,媽,我不要餓肚子。”
他一說,幾個小的也跟著叫喚:“不要餓肚子.....”
肖曉摸了摸山東的頭,“光哭恐怕沒用,得求你們的姑姑,讓她行行好,給你們一條活路。
這話簡直誅心至極。
趙燕對肖曉說的深感解氣,以前這個大姑子仗著自己嫁進了城裡,一回來王家人都捧著她,她就算心裡不忿,看不過眼說出來後還要被婆婆公公教訓。今天肖曉擠兌王娟的話,讓她頓感身心舒暢:“弟妹你不知道,咱家這個大姑啊,平時話說的可好聽了,啥她嫁進了城裡,老王家全家人都有麵子,啥她是城裡人,以後讓全家人跟著沾光。”
說到這的時候,趙燕的嘴差點撇到天上去:“光我沒看見沾一丁點兒,前前後後倒是搭進去了不少,每次回來都恨不得把家裡搬空,他老鄭家兩個孫子都是王家養活的。也不知道神氣個啥!”
王娟被肖曉和趙燕這麼連番擠兌,一張臉頓時紅了又紫,她撲到王母身上捂著臉嗚嗚嗚的哭:“我不活了,每年就回來這麼一兩回,幾個嫂子還這麼容不下我,爸,媽,大哥,二哥,以後我還有什麼臉麵再回來啊.....”
肖曉擠兌王娟的時候,王衛就一直眼帶笑意看著她,還拉著她坐下,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在她後背摩擦,渾身都透著舒爽愜意。
現在王娟被說哭了,他嘖一聲,懶洋洋道:“那你就彆活了唄,做戲給誰看呢!”
“呀,三姐怎麼哭了?”,她無辜的看向王衛:“我沒說什麼吧?”
王衛真是愛死了她這副裝乖的模樣,滿是笑意的嗯一聲:“你沒說什麼,就是太實誠了,有些人經不住實話。”
肖曉哦一聲:“那我以後不能說實話哦?”
還演來勁了嘿!
王衛手心發癢,呼嚕了一把她頭發,“沒事兒,本來就應該說實話,誰賤誰才哭呢!”
屋子裡本來隻有王娟嗚嗚的哭聲,他們兩口子旁若無人的一唱一和,頓時讓大家聽了個清清楚楚,所有人臉皮抽動:這臉皮扒的也太狠了!
王衛他變了,以前是能動手就不嗶嗶,現在改成和肖曉兩口子說雙簧,殺傷力更大。
王娟被王衛和肖曉說的呼吸一滯,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行了。”王母拍拍王娟的背,她不敢罵肖曉,這些日子她也看明白了,肖曉已經成了老四的命根子,現在說他一句可能沒啥,可要是說肖曉一句,就像挖了他心肝兒一樣。
沒囊氣的東西,被個婆娘騎到頭上拉屎拉尿,對她倒是威風的很。
王母矛頭對準趙燕:“我和老頭子還沒死呢,你就急著當家了?你是大嫂,娟兒她一年就回來這麼一兩回,你都容不下她,改明兒是不是也要攛掇著老大把我和老頭子拉山上埋了啊!”
趙燕想還口,被王老大拉了一把,趙燕忿忿不平的坐了回去:“媽,她不是那個意思。這不是著急家裡沒糧了嗎。”話裡話外也是不同意給王娟帶糧食回去。
王娟嗚嗚嗚哭的更大聲。
王衛戲看夠了,王娟哭的他煩躁。拉著肖曉站起來:“行了,你們讓不讓帶糧食是你們自己的事兒,我要的糧食一粒都不能少。”
這天晚上王家正屋一直沒安靜下來,起先是王娟嗚嗚的哭聲,後來她又開始挨個求人,王家人同意不同意的分了兩撥,吵得王衛皺緊了眉頭。
他捂住肖曉的耳朵,把她摟在自己懷裡:“要不我拿上草繩去把他們的嘴封上?”,以前這時候肖曉都已經睡得香甜,今天卻在他懷裡時不時拱一下,明顯被吵著了。
肖曉被逗的直笑,她摸了摸王衛的下巴,感到有短短的硬茬:“嘴長在彆人身上,你連話都不讓說,也太霸道了吧。”
王衛被肖曉摸得下巴發癢,按住她的手指,揚起下巴哼一聲:“我霸道你又不是才知道。怎麼,怕了?”嘴上說的毫不在意,眼神卻小心翼翼的看肖曉的臉色,生怕她真的怕他。
肖曉被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弄得心裡發酸,把自己使勁兒往王衛懷裡擠,恨不得融進他骨血裡。四目相對,想要看進他心裡:“我喜歡你,霸道的樣子我喜歡,溫柔的樣子我喜歡,彆扭的樣子我喜歡,甚至罵我的樣子我也喜歡,我就是這麼沒用.....”,她說著將頭埋到王衛脖子裡,咬了咬他的下巴。
王衛既然不自信能得到愛,那她就用濃烈的感情將他包圍,讓他明白,他本來就值得被愛。
王衛聽著肖曉的低語,眼眶發酸,將她又往自己懷裡帶了帶,沙啞著聲音道:“被罵你也喜歡,是不是傻?”
肖曉笑眯眯道:“你看,你說我傻,我也覺得你好帥。”
王衛喉頭咕嚕一聲,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側過頭不讓肖曉看他的臉色:“找罵還不簡單?就你這樣笨手笨腳的,想不挨罵也不容易。”
肖曉嚶嚶兩聲:“我也不是光想挨罵,你偶爾也誇誇我嘛,我也想聽好話~”
王衛低低笑開,笑聲從胸腔震開來,下巴在肖曉額頭上蹭了蹭:“傻不傻?”
第二天早上,王衛和肖曉是被小孩兒的哭鬨聲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