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宮翠並未因此而鬆一口氣,隻是隱隱約約地,覺得更加頭痛了,讓他很想揉一揉太陽穴。
“對了,”他突然想起另一茬來,“我幫敦君請一個星期的假,他這段時間……狀態不太好。”
太宰治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讓人幾乎不敢與其對視。
明知道對方對給中島敦留下心理陰影的“那件事”必然知情,甚至存在加以利用的心思,但雨宮翠依然沒有做出退讓的意思,隻是垂眸站定,任由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從頭到腳一寸寸地打量著。
過了半晌,太宰治重新躺回椅子裡,語氣平靜且不容辯駁。
“讓他自己來跟我說。”
“太宰先生,”雨宮翠叫了他一聲,“您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麼?雨宮,你對敦那孩子心存憐憫,這點我能理解,但選擇是人自己做出的。”
雙腿疊放的青年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鳶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
“我已經事先警告過他,但他還是去了。回到了孤兒院,殺死了一直以來折磨虐待自己的院長,自以為這樣就能從噩夢中解脫……但事實上,越是努力掙紮,就越是會陷入更深層的噩夢,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所做出的選擇負責,中島敦也不例外。短暫的逃避又能改變什麼呢?我不管他在十字路口如何仿徨,我隻需要手中的刀足夠鋒利就夠了。中島敦,他必須成為——”
他緘口不言,但雨宮翠知道被藏起來的那部分話語。
【他必須成為足以和芥川龍之介對抗、接替我帶領港口黑手黨守護橫濱的人。】
因為寄予重望才會拚命打磨,乍看之下並沒有哪裡不對。
但是,雖然至今不明白太宰治為何會製定那樣一個計劃,但唯一確信的是,最後所抵達的,絕不是會讓某個人臉上浮現出笑容的好結局。
——“何必篤定自己必須死去?若是能稍稍轉變觀念,試想在太宰治的帶領下,後輩們有足夠的時間慢慢成長,不必再次失去首領的港黑也一定能更加完美地守衛橫濱,這樣不也很好嗎?”
這樣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至少當下不行。
就像無法對身患重症的病人說“為什麼不好起來呢?”、對即將溺斃的孩子說“為什麼不呼吸呢?”,他也無法理直氣壯地質問太宰治,“為什麼想要放棄生命呢?”
在他人看來無法理喻的事,落在本人身上,卻是無法言喻的、真實的痛苦。
一定是煎熬了太久,才渴望著尋求解脫。
雨宮翠並未被對方的漠然態度激怒,隻是無聲地歎了口氣,把“太宰治的心理治療”這件事黑體加粗,提到了最緊要的位置。
“我會開解他的,太宰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但以敦現在的狀態,恐怕沒辦法好好完成任務,更遑論從中學到什麼。隻是一個星期而已,假期結束,我保證他會理解您的苦心。”
轉椅上的青年緊緊盯著他,嘴角噙著風一吹既散的淺笑,態度曖昧難明,說不清是同意還是否認。
“你……”在斟酌之後,太宰治像是品出了什麼趣味一樣,慢慢地開了口。
“為什麼不生氣?”
雨宮翠:“…………啊???”
“很奇怪。”
用裹著繃帶的手掌托著下巴,鳶色的眼睛一閃一閃。先前所感受到的那種無名的奇妙心情再一次卷土重來,讓青年少有地提起了興致。
“你很喜歡中島敦吧?剛剛我說了那麼過分的話,大喊大叫著批評我毫無人性,最次也會目露厭惡之色,冷冰冰地說一聲知道了,這才是正常的反應吧。所以我有些奇怪,雨宮,為什麼不生氣?”
……您還真是非常有自知之明、同時又很有經驗的,被嫌棄專業戶啊。
雨宮翠一時失去了表情。
這,他該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