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拋硬幣的結果區分先後,向對方自由提問,被提問者必須誠實回答。如此反複五次,若是對於答案不滿意的話,就可以要求對方完成一件事情——僅限於不涉及原則、不會令人感到為難的小事。”
“但若是故意提出無理之事,或者能夠完成卻假裝不能,就需要作為懲罰,再次完成對方的要求。”
這個規則,明顯是在借遊戲的名義達成什麼不可直說的目的。
洗腦?馴服?
不對,最終的目的是,矯正和治療嗎?
他有些惋惜。
【為什麼不許他人直視自己的罪過,偏要迫使那道目光移開呢?】
一旁侍立的下屬笑吟吟地問:“有不長眼的家夥讓您感到不快了嗎?”
“並不是。”青年溫和地出聲否認,“有些感興趣,僅此而已。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在尋找誌同道合的戰友。”
隻要說出口,便成了無法分辨真假、有時連自己也會信以為真的魔力之語。
“那份將全人類從罪惡之中拯救出來的偉大使命隻能由您來完成,也終將由您來完成,我一直堅信著這一點。”
經由手術變成了狂信徒的伊萬直起身來,更進一步地追問道,“但是,如果有能入您的眼的盟友——”
“還稱不上。”
在安樂椅上垂眸沉思的青年睜開眼睛,露出葡萄酒一般摻著透亮紫調的紅色瞳孔。由於回想起了資料之中、以及在方才的談話中所察覺的某項特質,平靜無波的眸子裡漾起了些微的嘲諷與興味。
為了促使偵探社與港口黑手黨站到對立麵,特地重點關注了與二者皆有深刻聯係的家夥。
“若是能好好利用,甚至能瞬間促成整個計劃”,懷抱著這樣的純粹作為籌碼的利用念頭,對港黑首領的私人秘書加以關注,卻意料之外地,聽到了這麼一席完全與他的理念相悖的話。
聽說名為雨宮翠的首領副手具有能洞悉細節、並經由細節推知全體的推理係異能,以一人之力推動港口黑手黨發展到如今的地步,深得上司信任。
這樣的角色,無論如何也不會是個蠢人吧?
【——那麼,他必然是在說謊。】
青年理所應當地下了判斷。
因為不忍傷害親近之人,正像那人所說的,“過於護短”,特地撒下了連自己都不信的謊言。
試圖用謊言來拯救深陷泥潭之中的罪人。
人為了贖罪所做出的努力,是如此荒唐可笑,這讓青年忍不住抬手掩住嘴唇,輕輕地咳嗽了起來。
待氣息平複之後,他瞥了一眼已經悄無聲息的設備,慢悠悠地續上了先前的話題。
“稱不上優秀。雖然有能力,但似乎缺了一份覺悟。不過既然正好在計劃之中……”鴉羽一般的睫毛垂下,眼睛彎曲的弧度溫柔而秀美,“就讓他變成我們的一員吧。”
“就當做給我的舊識送上一份見麵禮。”
儘管並不認為那個太宰治會有真正信任的人,但一想到對方吃虧後驚愕之餘又隻能故作不在乎的樣子,嘴角還是輕快地勾了起來。
“沒錯,”他重複道,“時隔數年之後,來自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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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的時候,雨宮翠莫名覺得背後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寒意。
或許是昨天晚上回來的路上吹了風,這是感冒的前兆。
他拋去玄學因素,客觀嚴肅地做出如上推斷,感慨自己為了替太宰治那個狗男人收拾爛攤子,辛苦到把身體健康都拋之腦後,簡直快要透支了,而對方的信任值還是一動不——
突然意識到已經好幾天沒看數值了,雨宮翠點開係統的計數表一瞥,上麵顯示太宰治目前的信任值是【52】。
幾天過去,又林林總總地漲了四點。
哦,那沒事了。
不管內心紮了狗上司多少次小人,暗搓搓抱怨了多少次這人怎麼這麼難搞,但披著黑色風衣的高挑身影出現在視線範圍中時,雨宮翠還是習慣性地迎了上去,遞上早餐和需要服用的藥物,監督對方乖乖吃下。
“這幾天感覺如何?”
儘管知道有些成分從服用到作用於腦部,中間的周期長達一星期之久,但他還是習慣性地問了一句,得到了當事人喜滋滋的輕快回答。
“感覺非常不錯呢~吃完這個再大量攝入酒精的話,肯定就能在安詳的睡眠裡清清爽爽到達天堂了吧?”
“並不能呢,”雨宮翠回答的聲音非常溫柔,“淹死在自己的嘔吐物裡幾率更大些,我會把照片拍下來上傳到內部論壇上的。”
太宰治呼嚕嚕地吸著豆漿,聞言發出含混的抱怨聲。
“真是的,完——全——沒有以前那種軟綿綿好欺負的感覺了啊!那時候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點頭同意的,就算是在工作方麵挑刺,也會發自內心地檢討說以後會做得更好!”
“……您也知道那是挑刺啊。”
雨宮翠嘴角抽搐,沒好氣地把無良上司生產的一堆包裝垃圾攏在一旁,團了團扔進垃圾桶。
桌麵上的文件已經事先分門彆類整理好,高的那堆是雨宮翠今天需要處理的各項細務,矮的那堆是理應由首領批複的重要事件,是專門挑出來供太宰治處理的,省得他閒得發慌又溜出去跳水玩。
填飽了肚子的青年懶洋洋地趴在桌麵上,熟門熟路地從秘書的點心庫裡摸出糖來吃。發現後者完全不為所動之後,他偷摸把自己麵前的文件堆往旁邊推了推,隨後光明正大地抽出幾遝,摞在了高的那堆頂端。
在接收到下屬無言的譴責目光之後,擺出滿臉“這是正常操作”的無辜表情。
“這是我對雨宮信任的體現!”扯了扯臉頰邊緣的繃帶,太宰治理直氣壯地說著,“反正你也能處理好的嘛,事務這麼多,太累的話會讓我感覺很鬱悶的!”
像是為了證實自己的話一樣,他抓起文件堆裡最上麵的一遝,嘩啦啦地翻動了起來。
“‘作為港口黑手黨麾下產業的日用品製造企業,近日高層接連死亡,懷疑是異能者的手筆,但並沒有確切證據’——哈,這完全就是在挑釁我們呢。”
在對太宰治的觀點表示認同的同時,雨宮翠的心中也有些許複雜。
在一周目的時候,並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隨著原本太宰治從天台一躍而下的那天逐漸逼近,或許是自己的努力所造成的蝴蝶效應的緣故,越來越多的不同在逐漸顯現。
除了“日用品製造商‘蝶美株式會社’高層疑遭暗殺”,從前幾日開始,文件中所提及到的新事件就越來越多了。
若是等到太宰治平平安安地度過一周目結束的那一天,之後所發生的必然全部是他未曾經曆過的事,而現階段不過是預演。世界如此龐大,不能指望兩次運行的軌跡分毫不差地重合,這也稱得上是情理之中,
在簡單理清頭緒之後,雨宮翠把注意力轉回了事件本身。
“估計需要我親自去一趟,揪出凶手,給予報複,回應挑釁的速度越快、手段越激烈,震懾效果就越好。”
“那家公司離得不遠,我帶著敦君過去,很快就能處理好。”
原本托著下巴歪頭聽著的太宰治,在捕捉到某個名字時眼神一滯,隨即不動聲色地掩蓋了過去。
“你真的很喜歡那孩子呢。”
依舊是滿不在乎的散漫聲調,但感歎之下深意滿滿,摻入了隱著危險意味的試探。
雨宮翠不由看他一眼,一時之間搞不懂他為何對中島敦抱著如此之大的敵意,斟酌著做出了回答。
“乾部們身份太高不能隨意調動,從黑蜥蜴中單獨抽調一位,又擔心武力值不夠,隻是單純覺得敦君比較合適罷了。不過仔細想想,廣津老爺子的能力似乎也派得上用場——”
鳶色的眼眸裡有晦暗不明的光芒在跳動。
事實的確如對方所言,或者這隻是欲蓋彌彰的遮掩。
暫時無法做出決斷,不過都無所謂。因為那一瞬間,心底不由分說地做出了連自己都感到詫異的決定。
不是中島敦、不是中原中也或廣津柳浪,港口黑手黨的年輕首領輕敲著椅子的扶手,以不容分說的平靜態度打斷了下屬的話。
“——我會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