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的小哥兒是麵團子,找的哥婿竟這般精明果決,鋒芒畢露。
果不其然。
他們是來斷親的。
斷親這件事,一直困在夏元儀心口。
兩家確有矛盾,但他們家在京城經營多年,對謝星珩的用處極大。
都是一家人,關起門來怎麼算賬不行?一定要鬨得這麼難看?
老三走動關係,沒能拿回斷親書。
老三找了二哥兒,走了黃公公的關係,還是沒拿回斷親書。
他說:“大房有大靠山。”
被黃公公稱為“大靠山”的人,他們無力反抗。
過後,家裡一直不順。
夏元儀當局者迷,趕上春試要到了,她隻是不想老三浪費銀子,她想為自己的孩子謀前程。
他們以為家裡的不順,是因為大房沒給錢了。
但原來所有的不順,都在老三身上。
他死要麵子,不肯承認錯誤,也不想把錯誤說給婦人和小輩聽。
他自知後路已斷,他著急後半生能否安心舒逸。不知能不能成事,就想給江致微買個官。
大房厲害。早早看到了今天的局麵,當斷則斷,狠狠跟他們斷
親了。
夏元儀說:“二哥兒也心狠,他接走他爹爹,半個字風聲不透。”
江致微最近也在想事情,缺失了很多細節,但他想明白了大伯一家的很多行為用意。
夏元儀往外看。
她是婦人,跟小輩男子說話,大門開著,薑楚英還在外頭湊著,時不時往裡瞄一眼。
這般作態,實在惹人嫌。
她勾唇笑道:“家裡還有個趣事,有個丫頭,莫名其妙要贖身。她的賭鬼父親,竟然拿出來五十兩銀子,死命要贖她。”
正好是鄉試後。
當時謝星珩跟江知與都在京城。
夏元儀作為當家主母,家裡大小事物,多數瞞不過她。
比如說,江致微進京以來,就在打聽他娘在京都發生了什麼。
老實說,夏元儀也不知道。
她沒興趣打聽寡婦的日常。
在她家,輪不到寡婦興風作浪。
如今回想,是她自大了。
“你娘不知道為什麼,跟餘春至突然好上了。巧得很,宋明暉那幾天發高熱,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等宋明暉好了,她又跑前麵去端茶送水……”
夏元儀說著,嘴角下扯。
這般作為,她看不上。
她看向江致微,看他眼睛睜大,眼中情緒猶如洶湧波濤。
這件事,也能串起來。
為什麼斷親的時候,謝星珩讓餘春至吃那碗湯圓,餘春至毫不猶豫就從地上撿起來吃了。
又為什麼,大房二房如此親厚的關係,江知與那般好性子的人,都能對二房作出清點家資的事。
因為“毒”啊。
因為薑楚英連日念叨,夢裡都忘不了的毒啊。
江致微想要拚湊的線索,是對時局的了解。
他跟夏元儀消息局限,隻能從身邊事情入手,然後拚湊出讓他當心神劇烈震動的真相。
他偏過頭,恰好跟往裡麵打量的薑楚英對上眼神。
薑楚英望著他笑了笑。
笑容裡有江致微看不懂的討好與卑微。
幾個月的時間,就能讓人性情大變。
他們都不知未來會如何,患難裡的一分理解,讓夏元儀對江致微多了幾分關懷之情。
她說:“你大伯一家好苦的心,把你家的錢財都收了,讓你娘沒法子帶著銀子上京替你打點。否則你現在就撞刀口上了。”
江致微身體發抖,手心沒勁。
他很想抓緊拳頭,以此獲取力量,可他連眼皮都難以眨動。
他定定看著外麵,看薑楚英來回踱步,看她走了又靠近,看她在門口探頭探腦。
眼睛裡有淚水,他視線模糊,努力瞪大眼睛。他眼角有澀澀的疼。
薑楚英終於發現不對勁,急急進來,看江致微又是抖又是哭的樣子,心裡焦躁。
“怎麼了?你三嬸說你什麼了?”
一家子被官
兵圍住府門,她還要做樣子,讓江致微好好聽著,大人的話都是好話。
江致微找到思緒,聲音啞得厲害。
“娘,你跟餘夫郎認識嗎?”
薑楚英幾乎是本能反應:“不,我不認識他!”
夏元儀都聽笑了:“弟妹,問你認不認識,沒問你跟他熟不熟。”
薑楚英再說什麼都沒有用,江致微一律不聽,隻問她:“你為什麼要給阿暉叔下毒?”
餘春至走了,薑楚英認為這件事可以一直瞞下去。
隻要不讓兒子見大房的人。
她猝不及防,猛地回身看夏元儀,眼神很毒很毒。
夏元儀給翻翻眼皮,沒理她。
她的反應說明一切。
江致微腦袋遭到重擊般,有一瞬空白。
他不懂他娘為什麼要這樣做。
“千經萬典,孝義為先。大伯跟阿暉叔待我……”
薑楚英瘋了般嘶吼:“我才是你親娘!!”
江致微怔怔看著她,眼角因用力睜大,撕開了小口子,眼淚裡夾了血。
“大伯是長輩,他照顧我們十幾年。你不記恩反成仇,是為不義。因仇心下毒,是為不孝。你是我親娘,我們母子一家。你不義不孝,我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江致微的心都在發顫,在胸腔裡被捏握著,喘不過氣,臉色一霎透了白,有種滲人的虛弱。
“今次劫難,尚不知有無解法。你是我娘,我不會把你拋開。但我長大成人了,我們倆,我們一家,我們二房的事,從今往後,都由我做主。你病了,以後就好好養病吧。”
薑楚英不要養病。
她不承認她病了。
她需要對兒子的事有掌控權,決定他以後做官還是經商,娶媳婦還是娶夫郎。
她不點頭,家裡都是她說了算。
江致微不跟她多說:“你一日不知錯,我們就一日無話可說。”
寄人籬下已經很苦了,母子離心,更讓薑楚英心碎欲裂。
她跌坐在地,淚如泉湧。
她怎麼可能認錯。
她兒子就是看重大房一家,勝過親娘。
江致微目光一直盯著她看,這番狠話下來,她眼中狠意與恨意不減反增。
這陌生感猶如實質,讓他前十幾年的生活,都化作一幕幕隔著雲霧的畫像。
回不去了。
兵變裡,發生了家變。
江致微徹夜未眠,再從房裡出來時,兩鬢生了絲絲白發。
沒連成片,但數量多,黑發遮不住。
僅兩側有,因臉色也憔悴發黑,一夜裡似心血熬乾,現了老態。
官兵封門,頭頂隻有一片青天。
江致微沉下心,在家看書。
事情被拆了個七七八八,江老三也不認。
夏元儀懶得比對,確認禍源之後,掛念著還在城內,不知安危的江萬川,對江老三
厭惡到了極點。
日月更替,越過,府上的人越是沉悶。
被封門一個月後,家裡糧米告急。
夏元儀有先見,早讓人提前存井水。用了一個月,也見了底。
再去打水,水色微微發紅。
鼻子靈敏些的人,還能聞到血腥氣。
沒辦法,隻能去叫門。
這回還是江致微去。
他把江老三硬拽著到了後門,江老三死活不開口,江致微就以他的名義開口。
他們能挨餓,小孩子也能忍一忍。爹娘要是餓死了,這怎麼算?
以江老三的名義開口,江致微就要讓江老三承受惡果。
“你們主子一定不想後世有人說,他把臣子的爹娘餓死了!”
都逼宮了。
不在乎自個兒的爹,難道要讓天下人都無父無母嗎!
江老三被他嚇壞了!
“你瘋啦!”
江致微指著門:“你今天求不來糧食和水源,我就告訴他們你沒日沒夜的罵……”
罵什麼,罵誰。江老三心裡清楚。
這是謝星珩斷親時用過的招數,在兵變事,威力成倍翻漲。
江老三的臉皮終是抵不過命,以爹娘的名義,苦苦哀求,求來了米糧,但沒有水。
外頭的兵語氣惡劣:“你們家裡有口井,不想喝井水,那就喝尿!”
是用血水,還是用尿,他們自己選。
江致微都不選。
他看著日頭,辨認雲彩,讓府上的人再熬一熬。
要下雨了。
大暴雨。
這是趕考之前,他去農莊幫忙,跟農戶杜大叔學來的本事。
那時不準,一半一半的概率。
來京以後就是禁足,他看雲看天,陰差陽錯的,竟把這本事練成了。
天上沒什麼雲,隻陰著,鉛灰一片。
開春的季節,幸好不熱,大家都能熬一熬。
江致微做了簡易的壓榨工具,摘了很多花草葉子,從裡榨汁壓水,先給兩個老人,再分給小孩子。
他娘要喝。
江致微把餘下的,有很多渣滓的汁水給她。
薑楚英就罵他不孝,虐待親娘。
江致微麵不改色,自己把汁水喝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當然不孝。!,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